碧华楼一事牵扯到西京狐灾,如今殿下正在上京,他们需先朝他禀报一声。
沈长离方回到府内,便收到了一堆消息。
神武司的汇报。
同时,还接到了楚复远的传音:“长离,挽挽去上京找你了,她现在找不到人,怕是遭了妖物。”
楚挽璃去沈府找了一次沈长离后,哭着回了客栈,夏金玉也不好与她说什么,再去找她的时候,她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了,玉令也联系不上她,吓得夏金玉六神无主,慌忙汇报楚复远。
楚复远有在楚挽璃身上留下护身符箓,因此,倒是不是很慌:“看位置,如今去了西京墨坪山,我已唤周围青岚宗弟子都去搜寻,长离,你若是有空,能否也帮忙看顾一眼?”
他说的很客气。
男人英气的眉微微蹙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断了传音。
同一轮月亮下,西宁王府,赤音也正焦躁不安地在室内反复踱步。
天阙大人的气息若隐若现,有时候能很明显感觉到,过会儿,却又消失了。
她联系上了胡九,胡九昨日已到了上京城。如今与她说,已经回墨坪山了。
赤音化回了原身,预备今晚去一趟墨坪山,见胡九。
胡九的感知比她敏锐,也与天阙大人最为熟悉。他是天阙大人身边唯一算得上心腹的人。
他很擅易容,素有千面妖将之称,千年前,他经常作为天阙的替身出现,化出的他的模样几可以真乱假,许多人其实都从未见过天阙的真容,见到的都是胡九。
*
白芷是白茸的嫡姐,也是白家众多小姐里,模样和白茸长得最像的。
白茸自小便有些畏惧这个性子强势的嫡姐,与她关系说不上多亲近。
路过白府大门时,白茸没有停下脚步。
她没有把白府当过家过。尤其如今,白行之已经去世了,她与白府,仅存的那一点纽带也彻底没了。
她自小便知道,自己是这个家多余的,不受欢迎的外人,她的哥哥姐姐们,也反反复复提醒着她。
倘若不是因为有与沈家这桩婚约,她或许早死了,或是哪天不小心溺死在了园子水池里,又或许,哪天便被贺素淑不小心偷偷送去了哪里,成了某人的小妾。
而如今……她看到白府门口,石狮子上挂着的红花,抿了抿唇。
甚至,用的依旧还是她的名义。
白茸与沈桓玉的婚事。
她心里清楚,白芷并不敢公然改婚,白家也不敢对沈桓玉提起替嫁。
只敢偷偷摸摸,想办法将白芷换给他,赌个侥幸。
白茸抱紧了手中画卷,将面颊轻轻贴了上去。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官道上。
天色阴沉了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她看到旁一个青衣姑娘急急跑过,丫鬟给她撑着伞,姑娘腰间挂着一个绛色的祈福香包,上头绘着济安寺的纹样。
以前,她去济安寺上香时,也偷偷去求过姻缘。她报了自己和沈桓玉的生辰,卜测出的结果却是大凶。
那个老僧说,他们这一世的短暂情缘是强拗来的。两人以后要么会陌路天涯,要么会终成怨偶,一个会死在另外一个手中。要她多享受当下,不要奢望长久。
这般不好的结果,白茸回去后心神不宁了很久,见到他时,情绪也没恢复过来。被沈桓玉一眼看出来她情绪不对,软硬兼施让她说出了实话。
白茸靠在他怀中,说她好害怕。
怕他们婚事有变,也怕阿玉常年行走在外出什么意外。
沈桓玉不信命。他对白茸说,假设是真的,大不了,到时她把他一剑杀了便是,他绝不会反抗。
白茸吓得去捂他嘴,叫他不要说那么晦气的话,“沈桓玉,你明明知道,我……”她脸色发红,明知她一根手指都舍不得伤他,还要说什么杀他的鬼话,他有时候坏死了,明明看着寡言又稳重。
少年狭长漂亮的眼底蔓了一点藏不住的笑,他喜欢她心里有他,而且总要明着暗着勾她表现出来。
她被沈桓玉捉住了手指,扣在掌心,又重新搂在了怀里。
于他而言,好像天塌下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白茸很快便也不太记得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了。
天上飘下雨水,如今,她低着眼,想起此番谶语。睫上水珠一点点无声滑下。
傍晚时分,白茸回了顾寐之府上。
她满身满脸都是雨水,顾寐之瞧见了:“怎么闹得这样狼狈?”
白茸没说话,瞧他神情凝重。
顾寐之道:“阿竹不好了。”
白茸心中一沉。
顾寐之带着白茸进屋。李如兰双目含泪,正坐在李汀竹卧榻边。
李汀竹闭着眼,双颊发红,神志不清。
顾寐之说:“今日,从百味坊回来之后,他便开始如此了。”
高热不退,间或还夹杂着胡言乱语。
白茸摸了摸他脉搏,极为紊乱,他的灵力也乱,身上散发着一股妖气。
顾寐之说:“应是那晚中了狐毒。”
白茸第一次听说这种毒:“这要怎么解开?”
顾寐之道:“需要足量妖狐内丹炼化丹药。”之前,在碧华楼拿到的所有狐狸内丹都用上了,但是还是不够,胡芊芊又暂时不能动,丹药如今还未成,
晁南说:“我帮师兄去猎几只狐妖。我们在碧华楼擒了他们首领之后,京郊的墨坪山的狐灾闹得越发厉害了,如今去彻底端了他们老巢也好。”
顾寐之道:“你不能走,需在此处看着他。”
他今日也事务繁杂,脱不开身。
白茸低声道:“那么,我去一趟吧。”
李汀竹面容苍白,李如兰在兄长身边哭得双眼发红。
顾寐之凝神看向她:“师妹,那此事只能麻烦你了,只再需三只低阶狐狸妖丹便可成药。胡芊芊如今已被擒了,其他小狐危险不大。”
白茸倒是不在意危险不危险,她说:“好。”
如今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便是明日死了,能给李汀竹弄回丹药,让他活下去,倒是也是值的。
“明日再动身,今晚,我还需要准备一些其他材料。”顾寐之说,“刚取下的妖丹效果最佳。”
李汀竹发热了整整一晚,白茸也睡不着,索性与李如兰一起,照顾了他一晚上。
“姐姐,你对我哥哥真好。”李如兰沙哑着嗓子,揉了揉红通通的眼。
她知道白茸今日还要去墨坪山给哥哥找药。
白茸看向外头的晨曦,已经天明了,只是低头笑笑,一言未发。
顾寐之正巧进来,听到了这话。
白茸推门出去时,天还阴沉着,雨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顾寐之正站在廊下,对她道:“你其实,并非心悦阿竹吧。”
更像是姐姐照顾弟弟。虽然李汀竹比她大,他却觉得白茸对他,始终更多的是一种温柔的怜爱与移情。
白茸抿唇不语。
李汀竹举手投足间,神态偶尔会与少年时的沈桓玉有三分相似,只是这三分……白茸其实也知自己荒唐,在顾寐之点破之前,她抗拒承认这个事实。
“你喜欢什么男人呢。”顾寐之盯着白茸的眼睛,“我猜猜,强大寡言的、性子强势主动的、会维护你的……比如,沈负雪那样的?”
白茸细瘦的肩微微一晃:“希望你不要对我妄加揣测。”
“只是随便说口罢了。”顾寐之道。
“以前,我十多二十岁时,也疯狂爱过一个女人,她比我年长有见识很多,也是她,带着我一起修了合欢道。后来,她说,对我腻烦了,不爱了。”顾寐之说,“我后来花了足足十年,才放下。”
“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
白茸低声道:“怎么可以做到,想不爱,便能不爱了呢。”
顾寐之凝着她,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他轻轻叹息道:“合欢宗有一秘药,名为忘化丹,一旦服下,前尘尽去。”
“只是,一旦忘了,便再也记不起来了。而且副作用极大,会彻底剥夺人的爱欲。此后余生,便宛如行尸走肉了。”
顾寐之道:“不过,你还这般年少,人生还长着,有什么跨不过的坎呢。我如今,不是也已经忘了那个女人了吗?”
男人多的是,年少时的初次萌发的感情都会灼热一些。只是,过了也就过了,时间终究会抚平一切,之后再回想起来,或许还会觉得可笑,为何自己当年那般情深。
顾寐之并不想给她这药,只是出言给她宽心罢了。
白茸一言未发,她纤长的眼睫沾满了雨水,乌黑的长发贴在少女苍白清丽的面容上,她像是一株分明正在韶华,却即将枯萎的花。
……忘掉阿玉吗?
以前,白茸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
她迷迷糊糊回了厢房。
雨水越落越大。白茸坐在卧房,炼气调息,听着外头雨声溅落在荷叶上。
楚飞光对白茸说,“其实这次也是机缘。炼化你的手钏,需要狐族妖丹或者狐绒,非要说,九尾狐的狐绒其实是最佳选择。”
“九尾狐易容术乃间一绝,用九尾狐绒炼制而出的灵狐手钏,可以轻松彻底地改变人的形貌,无人可以识别出。”
只是,九尾狐是狐中王族,九尾狐不好找,要弄到他们的断尾更难。
“你这次去墨坪山,可以趁机多收集一些狐族妖丹。”楚飞光道,“尽早炼化手钏,之后,或许会有用处。”
白茸咬着唇。
其实,一直直到如今,她本对使用妖丹还有些说不出的抗拒。
倘若是为了救李汀竹,她可以说服自己。只是若是为了给自己炼化灵器,便要去屠杀不知底细的狐狸,她还有些克服不了心理障碍。
楚飞光道:“妖是妖,人是人,妖性难改,他们残害人时,也未见手下留情过。你如今多除几只妖,未来便能少几个人受害。小茸,你的心肠实在是过软,有太多不必要的良善。”
“你很聪慧,好好想想这件事情吧。”
白茸低声说:“师父,我知道了。”
黄昏,她收拾好物品,独自御剑朝着墨坪山的方向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