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神色变换,一咬牙,“我给师妹令符了,或许是她自己遗失了,便托说是没有。”
白茸难以置信,沙哑着声音说,“我没有。”
“已经给你了。”相里泽脸色阴沉沉的,“白茸,你不要想推卸责任。”
漆灵山那么大,山内有些地方宗门都无法探到,只要他一口咬定给白茸了,宗里也不可能去翻遍漆灵山寻找那个那个不存在的传音符。
“你们说,怎么回事?”孙净心倒是也没有一口咬死,而是询问周围的几个弟子。
白茸认出来了,这几个人,就是之前和她一起进山的同期采药弟子,她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李素茹,她此刻正满脸惊讶地看着她,见白茸在看她,便迅速的移开了视线。
天色阴沉沉,已到黄昏,西边飘来几朵积重的漆黑雨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牛毛细雨,世界仿佛被笼罩在一层烟灰色的渺茫的雾里。
那些人纷纷摇头,“我不知道。”
“我没有注意。”
“应该是给了的吧,师兄都给我们令符了。”
李素茹低着头,错开了她的视线,一句话也没说。
少女漆黑璀璨的眸子,在夕阳里,一分分黯淡了下去。
相里泽是丹阳峰的大师兄,天赋出众,也是如今众多外门弟子里最有机会冲击内门资格的一批。自然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入门不久,无依无靠,天赋极差的孤女得罪相里泽。
“白茸。”孙净心缓缓道,“你不认错,毫无意义,只会加重处罚。”
白茸一声不吭。
雨水浸透了那身单薄的衣裳,紧贴在她清瘦的背脊上。
她整张脸毫无血色,神情却极为倔强。
她愿意因为违反宗规私留后山受罚。
但是没有的事情,她绝不可能认,便是把她打死也是如此。
双方僵持不下,孙净心正预备张口,门口匆匆跑入一位戒律堂的小弟子,低声告诉孙净心,“孙长老,我们堂主来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缓步走入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的便是方才守山的剑修弟子李十阳。
中年男人说话声音微沉,“这便是那位私留漆灵山的弟子?”
来人是戒律堂主何文道,在场弟子和孙净心都立即朝他行礼。
何文道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跪伏地面的少女,“这位小友,漆灵山是我宗执管的禁地,山中栖息着无数危险的灵兽,有无数极为珍贵的灵药,随意说出一种,可能会惊起修真界惊涛骇浪。因此,何时进山,何时出山来,宗内都有严格的规定。”
“你可知这几日山中为何要下禁令?因为漆灵山栖息着一株极为危险的千年曼陀罗妖花,为了除妖,这三日我们解开了山中禁制。而此花修为几乎相当于一位灵境后期的修士,而且极为擅使用不同的幻术引诱人心。除妖时从来都只允许一个修士在场,不然只会害人害己,造成严重后果,你擅自逗留山中,倘若遇到了此妖,也只有一个死。”
“这次,你运气好,没遇到花妖。换下一次,可不一定会有如此侥幸。”
少女笔挺的背脊轻微晃动了一下。
深秋了,她灵力微弱,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衫,长长的黑发披散在颊侧,唇色和面颊都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那么看来,那一株巨大的花,便应该是曼陀罗花了。
幻术。
原来,那晚的他是因为中了幻术,才会那般叫她?才会忽然对她有这样的亲近?那晚,她被他拥着,蜷缩在他怀里,第一次体验到他深藏在冰层底下,灼烈的热和侵略性。她颤抖着,又欢喜得想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被热烈的爱着。
到头来,不过是因为幻术。
雨水味道又苦又涩,她心一抽抽的痛着,冰冷的雨水顺着黑发缓缓流下。
“既然白茸没有话要辩驳了。”何文道轻描淡写道。
“那便先罚五十鞭吧。”
第4章
五十鞭?
四下鸦雀无声。
听起来似乎是个还算合理的处罚,只是一点皮肉之苦的教训,但是考虑到白茸压根没什么修为,身体又柔弱,这五十鞭……落在她身上,可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
孙净心忍不住道,“何堂主,白茸入门不久,尚不熟悉宗规,也有我训导不周的责任。”
孙净心原本预备在内部处理了这件事情,罚白茸一些灵石,抄写宗规便完事了。不料那个剑修弟子却把何文道叫来了,何文道在宗内一贯有笑面虎之称,撞上了他,便是小事也会变成大事,不罚掉人一层皮不会罢休。
何文道瞥了他一眼,笑道,“久闻孙长老慈悲,爱护弟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过,不论有什么苦衷,白茸听令不归,私自逗留漆灵山都是事实。”
“孙长老莫非想为了维护自己门下弟子破坏宗内规矩?”何文道笑眯眯说,“还是说,丹阳峰想要插手我戒律堂的事务呢?”
孙净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正僵持不下时。
一直跪伏在地,不言不语的白茸抬头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哑,“孙长老,不用因我为难。”
拜入青岚宗这几月,她知道自己只是个灵根残缺,资质极差,毫无前途的弟子,可是孙净心没有歧视她,依旧像指导其他弟子一般给予她指导,也从未放松对她的要求。
生母早逝,父亲又不喜欢她,她自小就艰难地跟在嫡母身边讨生活,经常被一群兄姐欺负,得到的爱很少很少。
她对每一分待她的好都真诚地感怀在心。绝不愿因自己让对她好的人为难。
“白茸甘愿听从宗规受罚。”她形容狼狈,腰却挺得笔直,朝着孙净心的方向拜下,俯身恭敬地磕了三磕。
没想到她看起来柔弱毫无主见,性格却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何文道击掌道,“那此事便解决了。”
“你来掌刑。”何文道交代身侧的李十阳。
李十阳正一脸得意,早知孙净心可能偏袒自己人,于是便去私下去叫来了堂主。
他已晋入了结丹期,修的火灵根,灵力雄浑,正克制白茸的木灵根。
他看这小修灵力几乎没有,脸蛋倒是长得漂亮,纤柔秀美,他很乐意掌刑,尤其想看她等下在他鞭下哭喊着求饶的模样。
啪。
第一鞭子落下,带着尖锐的风声,落在了少女细瘦的背脊上。
白茸一声不吭,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两鞭子……雨水将原本轻薄的衣衫打得透湿,血水混着冰冷的雨水缓缓流下,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条蜿蜒的小溪,宛如血泪。
“你可认错?”李十阳倨傲地问。
“我留在禁地有错,但……我没有传音符,也没有收到出山的口令。”少女声音细如蚊蚋,她唇角已经流下鲜血,声音虚弱,却依旧一字一顿,极为清晰。
围观行刑的人都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小姑娘竟然会这般倔强。
随着环绕的人群越来越多。
不远处骤然传来一个女修清脆悦耳的声音,“哎呀,这是怎么了?”
白茸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她勉力抬头一看。
是个一身白衣的漂亮少女,衣裳绣着精致的纹样,一柄破日青剑,是青岚宗内门亲传剑修弟子才能用的标志。
她看起来和白茸差不多的年龄,气色极好,双颊白里透红,梳着精致的双环髻,发上簪着细碎的粉白珍珠,鹅蛋脸上有双顾盼流转的明媚漂亮的眼,周身溢满了少女的俏丽活泼。
只在她纤细的腰边悬着一把玄黑色剑鞘的长剑,剑鞘清冷古朴的造型与她满身粉白的轻俏颜色有些不相称。
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云靴停在了白茸身边。
“楚师姐今日怎么来这了?”一旁戒律堂弟子显然对这个女子很尊敬,“下雨了,这里路面很脏,莫脏了师姐的鞋。”
“我来找何师叔请教几个问题呢。之前在练师兄的分光五行,遇到了一点小问题,又找不到他人。”少女说话语调娇娇的,亲昵又讨人喜欢。
何文道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亲昵笑道,“你这丫头,你爹爹给你专找的合适剑谱不练,非要学他的,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沈长离的剑法很特别,如今到了他这样的修为,用的剑招已经大半都是自创,而且难度极高,他又是那样的性子,绝不可能与你讲解什么,整个青岚宗还没人得到过他亲自传授剑法的待遇。
楚挽璃撒娇道,“我就想学嘛。”
何文道笑着说,“那你找我也无用,不如多去找你师兄磨,找他撒娇去,他那种性子的人就吃这套。”
楚挽璃只是抿唇笑,似是默认了他这话,双颊绯红绯红的。
“这是新来的师妹吗?以前好像没见过,师妹是犯了什么错呀。”她好奇地看向地上的白茸。
李十阳挽着鞭子,忙说,“楚师姐,她违反了宗门律例,这几日私留漆灵山,还嘴硬不认错,非推脱说是因为相里师兄没给她传音符。”
“师兄之前在那里除妖呢,那可不得了呀。”楚挽璃脸上笑容一下没了,皱眉道,“据说那花妖会用幻术,多个人进去便是多分危险。”
白茸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李十阳下鞭极重,鞭子里甚至压了一点灵力,就是想看她求饶,看她这五十鞭能扛到第几鞭。
几鞭下去,她此刻已经近乎脱力,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勉强维持住不倒下。
少女单薄细瘦,惨白的小脸儿,背脊全是血,瞧着极为凄惨可怜。
两人看上去差不多年龄。
楚挽璃看着,便又有些同情她了。
她年龄也不大,只是从小众星捧月,顺风顺水,谁都喜欢她,从没吃过苦。眼下见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少女被打成这样,忽然也觉得有些可怜。
虽然说可能妨碍到师兄除妖,她心里觉得也确实该被罚。
楚挽璃想了想,在她面前蹲下,悄声说,“师妹,你不要嘴犟,不然态度好些认个错。我和何师叔说说,少罚你一些,不然你这身体也吃不消呀。”
白茸咬着牙,一声不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李十阳执着鞭子,朝楚挽璃笑道,“她嘴硬着呢,师姐心善,只是在这种人身上花费心思不值得。师姐,站远一点,小心我误伤了你。”
他预备继续,还没举起手,身边楚挽璃却忽然惊喜叫了一声,“师兄,你怎么来了?”
星斗被云层覆盖,气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降了下去,山峰上朦胧的轻雨已经化为了细碎的雪籽,从天空深处飞旋而下。
顺着这一声,周围弟子都刷刷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有道身着青衣的修长人影逐渐走近,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长离如今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可以由着自己心情任意随意驱使改变天气的地步。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又有了突破,周身气息变得更为内敛精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