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茸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片银鳞,摊放在手心,“在的,师父要看吗?”
那晚和楚飞光聊完后,她便把这银鳞收进了储物戒。
朔月夜,银鳞躺在她柔嫩的手心,不复往日冰凉,竟在灼灼发烫。
它不满白茸那么久不让它碰,原本有点冷淡有点傲慢。可是,刚贴上她手掌,便彻底不要了矜持,紧紧贴在她掌心,碰着她的肌肤,似怎么碰也不够。
白茸想将它拿下,它便又顺理成章贴上了她的另一只手。反正她身上哪里,都是属于他的。
朔月夜,正是最渴求伴侣的时候。他却一直用寒池水和理智强行压制本能,如今心鳞离开了本体,没了直接强力的约束,便开始肆无忌惮,听从本心了起来。
白茸,“……”她想起昨日楚飞光说的,拿了鳞片,便要嫁给那条公龙,陡然觉得有些害怕。怪不得那男人骗她拿着,他就是看不得她一点好。
楚飞光一直看着,表情有些复杂,他道,“昨日你入睡之后,我方想起了一些往事。”
“你可有听说一个名字,天阙。”
白茸愣住了,随即缓缓摇头。对她而言,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如此,便好。”楚飞光声音沉了片刻。
白茸从未听说,说明如今,天阙大概率仍未复活。当年神女将他毁心剥骨,躯体镇于不周山下,要复活也没有这么容易。
倘若他真的活了,修真界也断然不可能如此和平。
师父语气和往常完全不同,白茸调整了一下姿势,改为正坐,神情也认真了起来。楚飞光很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
楚飞光缓缓道,“天阙,乃是千年前的妖王。”
“千年前,人间和妖界曾有过一场大规模的战役。”
楚飞光亲身参与过许多回人与妖的战役。唯有一次,亲自遭遇过天阙。
那一次的战场在东辰州的寿楚,寿楚有个叫无落崖的地方,其上生着一块灵石,在人间被称作绌浮玉,在妖界被称为时山石。
妖族不知为何极为重视此地。可是,寿楚是东辰州重要的港口枢纽,极为繁华,有数十万人口居住于此,也断不可能拱手相让给妖族。于是,以无落崖为界线,人类和妖族在此交战了无数回。
楚飞光曾作为青岚宗修士,与道友一起前往过寿楚支援,那一次来了不少高阶修士,最高甚至有几位渡劫期的大能,妖军节节败退,形势原本一片大好。
原本,他们正要拿回无落崖。
天空中,抓着黑金色旌旗的鸟妖尖利鸣啼了一声,音波扩散了整个战场,“天阙大人到了!!”
原本节节败退的妖族将士,在这一刻,士气陡然高涨,纷纷开始欢呼。
他们都相信他,并且狂热地爱戴着他们的王。
原本阳光明媚的天幕已然开始变色。
楚飞光并没有见到天阙真容,他极少以真容现面。可是,那一次,他至今记忆犹新,十里艳阳天转为暴雪,冰层如鬼魅般在脚下陡然蔓延,一切都似被冻结了,天空黑云压顶,地面千里冰封。
楚飞光是精纯的火灵根,勉强可以在那酷寒中自保。至于其他人……楚飞光曾经的至交好友,便是陨落在了无落崖那一场。
形势几乎是瞬间被完全逆转。
盛夏时节,气温骤降至隆冬,那一役结束后,原本温暖如春的寿楚,落了一整年的雪。
天阙便是这样的可怕。极端的傲慢又残忍。
据说,死于天阙之手的人,身上不见鲜血,不见伤痕,没有痛苦,容貌神情与活着时一模一样,只是没了呼吸。直到想为他敛尸的亲友,用手触碰上亡者面颊。刚触上,对方的身体便在眼前完全破碎了,彻底化成了点点冰尘,随风而逝,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那个时代,他的名字让人闻风丧胆。
如今,人间不少地方,还供奉着甘木神女的金身,便是感念千年前她的功德,拯救世人于水火之中。祠堂里,神女清丽的面容上罩着一层薄纱,神情悲悯忧伤,不知在看着何方,看向何人。
天阙是众妖的主心骨,非妖之身,却是当之无愧的妖王。
而据说天阙的本体,便是一条遮天蔽日的银夔龙。
这也是楚飞光这么多年的记忆中,见到的唯一一次。
白茸捡到的这片银鳞,色泽上好,并且是珍贵的心鳞,即使在龙类漫长的一生中,也只能产生两到三枚。
龙是忠贞不渝的族类,不会轻易给出自己的心鳞。一般成熟公龙的两片心鳞,只会给于自己的伴侣和尚弱小的幼子,用来保护他们,公龙可以通过心鳞,给他们代为承受致命伤害。
楚飞光本不知这银鳞与天阙是否会有什么渊源。
可是,见它方才在白茸面前如此表现,基本能排除与天阙有什么直接关联了。银龙不会只有一条,许是天阙族裔的鳞片,机缘巧合被白茸得了。
他改变了想法,低声说,“这鳞,你先别扔,暂时带在身上,见机行事。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造化。”
即使没有灵力依附,银夔龙的心鳞也依旧极珍贵,无坚不摧,刀枪不入,不受任何术法影响,还有各种隐藏的神奇效用,甚至可以做丹药,冶造武器……不一而足。
白茸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听师父的话。
她想起千年前那场战争,心情久久未能平息,轻轻问楚飞光,“师父,为什么一定要有纷争呢,大家不能和平相处么。”无论是人与人,还是人与妖,甚至妖与妖。
楚飞光道,“妖与人是不同的。小茸,你应该亲自见过妖的可怕。”
白茸咬着唇,微微发颤。
她柔软的手指轻轻抚了抚手中鳞片,它懒洋洋,显然很受用,又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磨了几下。
她想起自己从上京来青州的路上,遇到过的那只蜘蛛精,她差点被拆吃入腹,加上她以前遇到的槐魑与六盲蛟,都有共同的特点,便是冷血残忍。
她被青岚宗的弟子从蜘蛛精手上救下,随后才随着他们一起来了青州,入了青岚宗门下。
楚飞光说,“本质上,人与妖便是不同的生物,有不同的活法,本便不应该互相打扰。”
只是因为空间扭曲重叠,双方开始互相侵扰。
玄天结界将人界与妖界重叠的空间彻底分开,保住了一千年的和平。
只是如今,他预感到,和平的日子或许也持续不了太久了。
楚飞光说,“小茸,你既选择了拿起剑,便需要心怀慈悲,为苍生而出剑。”
“有能力的人,便应主动多承担一些责任。”楚飞光说,“只有如此,这个世界才会越来越好。”
“那时,天边整夜挂着两轮血月。”他指着窗外,“每天起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么多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走过东辰、江南、塞外、北寰……用自己手中剑保护过很多人。”
楚飞光说,“小茸,我愿意选择你,是因为我察觉到,你有一颗没有恶意,极为善良柔软纯粹的心。”
“所以,我愿意将我会的倾囊相授,希望你以后可以成为一个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无愧于天地的人。”
月色正好。
她轻轻捏了手中鳞片,郑重道,“师父,我记住了。”
“白茸以后,定不会辜负师父的教导,不会辜负手中的剑。”
*
翌日,宗门大比决赛,观战人数创造了新高。
这一日,是楚挽璃与白茸的比试。
楚挽璃名声在外,挽璃仙子,几乎所有修士多多少少都知道。她的对手白茸,此前基本无人认识。
白茸静静地在擦拭袖里绯,做最后的心态调整,没有在意四周。
少女穿着一身绯衣,纤柔清丽,模样竟完全不输楚挽璃。
女儿有比试,楚复远今日也亲自到了场。
至于另一人……
方行云朝他努嘴,低声道,“我就说,这妖孽会来,来看他亲亲妹妹的比试。”
薛怀镜瞥见那一袭白衣,面容露了一点点阴沉的笑,“你仔细让他听到了。”
其实他们几个师兄妹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不过楚挽璃从来都只对沈长离最亲近,从小无怨无悔贴他冷脸。
“听到了也无事。”方行云道,“他那般冷酷无情,压根没有心,会在意这种东西?”他觉得沈长离是能冷着脸,与女人睡觉时情绪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的男人。
沈长离确实毫无动容。
他原本正在闭目养神,浓长的眼睫缓缓抬起,睁开了眼。吓了方行云一跳,悚然闭嘴。
沈长离压根没看他们。
看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着蓝衣的老人,鹤发童颜,方行云几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老师。”沈长离淡淡道,与他行礼。
李慈真打量着他,“小玉,好久不见。”许有十年了。
“你当真是变化了许多。”他看着眼前高挑俊秀的青年,含笑道,“修为竟也如此之高了,我如今都已完全看不透你了。”
如今,已是青岚宗的顶点了,丝毫没有浪费当年惊才绝艳的天赋。
名义上,沈长离是写在楚复远名下的弟子。甚至连长离这个道号,也是楚复远取的,可是,楚复远从未曾教过他什么。
沈长离真正的发蒙老师是李慈真。也是李慈真,第一个发现了他惊人的修行与剑术天赋。
内门长老孙吾原本正在与楚复远说话,一转脸看到了李慈真,面露诧异,“哟,今天这是什么风,竟把您都吹来了。”
李慈真算是青岚宗的太上长老,十年前便卸下一切事务,开始闭关过起闲云野鹤的生活了,谁都找不到他。
“出来凑凑这少见的热闹。”李慈真笑道,又问楚复远,“楚掌门,那便是你闺女?也长得如此之快,都出落成大家闺秀了。”
沈长离敛眸,视线淡淡落于楚挽璃身上。
谈到女儿,楚复远隐约露出自豪的笑,嘴上却说着,“什么大家闺秀,她贪玩得很,不守规矩,从来不用功,今日怕是要献丑了。”
李慈真笑道,“那我倒是更有兴趣要看看这一场了。”
他视线看向楚挽璃对面的少女,笑容越发饶有趣味。
“这小姑娘,我也曾见过。”是那日那个在藏书阁阅读典籍,寻找鎏金合欢方子的小姑娘。
“很有礼貌,讨人喜欢。”
“小玉,我记得你还未娶媳妇吧。”李慈真看向一侧长身玉立的青年,“我看这小姑娘便很不错,与你很般配,有没有兴趣多加了解?”
沈长离冷淡道,“老师说笑了。”他看都未曾看白茸一眼。
楚复远笑道,“长离目前专心修行,正待破厄,暂时没有娶道侣的打算。况且,长离与挽挽青梅竹马,我那顽劣女儿,独就听他一人的话。长离还是迟些娶妻,替我多管几日挽挽吧。”
大家都笑,孙吾玩笑道,“不如直接结亲吧,长离娶了挽挽,便能管一辈子。”
沈长离面容清冷,未置一词。
场上楚挽璃正巧看向这边,两人视线对上,她朝他甜甜一笑,沈长离顿了一瞬,竟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挪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