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等下次朝会再商议吧。”他说。
众妖猜不透他心思,只能暂时停会,下次再议。
沈长离没带侍卫,独自在园中走了走。
夏日惠风和畅,这园中景色很是漂亮。
灼霜离开后,后宫那些被送来的妃嫔,都早早都被遣散回了原籍。
宫中安静了许多,倒是符合他的喜好。
他安静走了一程,摸了摸袖袋。
袖袋内的硬物,雕花触手冰冷,依旧一动不动。
他出了宫。
街道上灯火通明,这一日,正巧是妖界的盂兰盆节,街道上摩肩擦踵,意外的热闹,随处可见花灯,比起十年前要热闹许多。
他寻了个酒肆,叫老板上了几斤雕花,看着人来人往,独自喝酒。
月牙儿爬上了柳梢。
他站起身,袖内依旧安静。
走到街道上时,一对儿艳丽的狐女,手挽手过身时,朝他飞了一记眼波儿。
他视力已经开始一阵阵模糊了,头疾和酒意又发作了。
狐女似乎在与他说什么。
“喜欢吗?”他问。
这男人绝顶的俊,生着一双狭长的凤眼,颜色又浅,不笑时冷冰冰的,显得薄情寡义。这样微醺时笑起来,又有点对谁都深情的十分撩人意味。
狐女一愣,用手掩着唇,朝他笑。
“好。”他说。
他从袖内拿出了镜子,抛了出去,“都给你们。”
那一面,他贴身不离,日夜带了十年的琅嬛镜。
残余着一丝他的体温,已经被熏染上了浅浅的旃檀香味。
狐女眼光很辣,一眼看出,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灵器。
朝他一飞吻。
白茸离开的十年,他带着这一面镜子,等着她,回头看他一眼。
他愿意放下一切尊严,再度求她原谅,与她解释,求她回他身边。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仙莨草。
早在五年前前,他便已经寻到了两株仙莨草。
只是,他一直选择了继续用心头血给沈青溯用药,然后,他叫人,把那另一株仙莨草送去了人间的拍卖会,并且放出了消息,叫白茸的朋友知道了这消息。那人也确实拍下了这一株草,并且去送给了她。
他等着,等着镜子亮起来。
白茸与他说,找到给溯溯用的药草了。
只可惜,终究事与愿违。
什么都没有。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背影彻底消失在了人流中,只剩下两个狐女,站在光怪陆离的灯影下,还觉得方才是一场不太真实的梦境。
她们刚吃完一碗小圆子,正在好奇地摆弄那一面镜子的时候。
那个男人又回来了。
酒似乎醒了不少。
脸上笑意和多情的眼神都消失了,她们被他冻死人的眼神和脸色吓到。
这世上,怎么能有人变脸那么快的?
男人扬手,扔下了几锭金子。
旋即,她们方才发现,手中的镜子已经不见了。
……
宫中冷寂安静。
沈长离带着镜子回了寝宫,叫人清洗了三遍镜子,终于把上头狐味清洗干净。他嗅觉很灵敏,换了衣裳,酒气还没散,骨毒的痛又弥漫上来了。
“我就是个畜生。”他对黑暗中的她说。
镜子对面毫无回音。
“你其实从来没有爱过我。”他低声说,“是不是。”
所以,与他做了什么没关系。
只是白茸自始至终没有爱过他而已。
太疼了。
他想有个人在身边,用温暖的身体拥住他,陪他说话,驱散寒冷。
对了,他把那些侍妾都遣散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为这么做了,白茸便能回来吗?
他哪里做得不对。
从哪一步开始错的?
沈长离曾以为,有许多东西比她重要,以为,她对他只是一件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她只是个因为意外,和他有过一次的平凡、怯懦、无趣的女人。
他做事需要理由。
他不爱白茸,所以,他不会为她放弃想做的事情。
那些见到她时,克制不住的异样的情绪,奇怪的举动,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有她在的时候,他会被吸引,目光落在她身上,也不过是因为族裔习性。
习惯了,她也就不重要了。
他怎么会可能爱她?
他不明白,他看她为他难过时,心中那一点升腾起的扭曲情绪到底是什么?是满足,还是怜惜心疼?
也不明白,他见到别的男人和她一起时,为什么他说话会那么难听刻薄。
他有什么身份立场这样做?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直到她死了。
他不愿意相信她死了。
更不愿相信,她是被他刺激得心如死灰,愿意成全他和楚挽璃而死的。
多可笑,每一次,都是他亲手送她上的路。
*
炼化龙脉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
他叫人把仙莨草熬药,送与沈青溯喝了,然后,将他送出了妖王都,十年之内不允许回来。
与他从前炼化龙骨一样,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豪赌。
他想要冲破九重霄的大阵,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
祭坛外被卫兵团团围住,巫师正在准备祭祀活动。
华渚和宣阳把守在了祭坛外头,两人都很紧张,一句话不敢多说。
暴雨入注的幽暗夜晚。
男人正在趺坐,白衣,墨黑的发,与太极图一般的设色。
那一面铜镜,放在他的手边。
离祭祀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
酉时,天空只剩一线暗金色的晚霞,藏在降下暴雨的黑云之中。
他化回了原身,一条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银龙。
吞噬了位于祭坛中的紫雾。
紫雾极为浓郁,若隐若现,隐约可见,凝为龙形。
将龙脉归纳入丹田后,炼化方可开始,需要持续半个月的时间。
沈长离走出祭坛时,面容似乎如常,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巫咸问:“感受如何?”
他刻意指了指头颅:“还清醒吗?”
沈长离精神状态一直很让他担心,这一次,他最怕的,也是他无法驾驭这股力量,陷入精神错乱。
沈长离浅浅一笑:“无事,很清醒。”
他瞳孔颜色似乎比平时更浅些,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与进祭坛之前。
华渚笑:“同根同源,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想的很乐观。
宣阳瞧着沈长离模样,眸底压下几分担忧,与心事重重的巫咸对视了一眼。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