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方才觉得迷茫又疲惫,好像一夜之间,骤然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她想起了温濯之前说过的话,槐魑之心既已被毁,那她便再出发去寻鎏金合欢叶子,怎么也得治好他。
如此一想,她似乎又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标,稍微振作起来了一点。
这一天,金瑜哼着小曲,从医馆外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白衣姑娘坐在窗前,正看着远方,眉目间似笼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忧郁。
那姑娘裹在雪狐绒中,小小一张尖俏的脸,略显苍白,唇却极艳。宛如一捧柔若无骨的新雪,清纯中又有淡淡的妩媚。
金瑜眼睛当即都看直了,他迅速拉过一旁一个小修,“那姑娘叫什么?”
一旁霍彦闲闲揣手,“少主,我劝你别打她主意。”
金瑜道,“为何?”
霍彦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金瑜脸色难看,变化了好几番,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那美人嘛,不是大家都喜欢,公平竞争而已。”
他定了定神,整了一下自己衣物,朝白茸方向走去。
白茸转眼一看,看到的是个深色皮肤的年轻男人,金瑜朝她一笑,“没想到,青州竟有如此美丽的姑娘。”
她微微一怔,听他有些奇怪的口音,又看他模样,方才察觉到他的异邦人身份。
白茸原本心情沉郁。这异邦人能言会道,说的事情也都是她没听过的奇闻轶事,白茸喜欢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眉宇竟然舒展开了一点。
金瑜察言观色,又趁机道,“你们青州也是风水宝地,四处都是美景佳人啊。马上要元宵了。白姑娘,可否要我一起下山看花灯?据说青州灯会是一绝。”
白茸原本准备拒绝,转念一想,勉强笑了下,“我还从未见过青州灯会,带时候,可以叫几个朋友一起过去。”
温濯几人原本也一直在约她出去散心。
虽然要叫朋友没法独处,但是言下之意是没拒绝?金瑜登时心花怒放。
一侧霍彦笑而不语。他随手拎了几坛子烈酒,驱动飞鸢,朝着北方飞去。
葭月台上,积雪深重,飞雪较往常更大。
霍彦坐在合欢树下,将那几坛子酒往桌上一拍。
屋前站着一个五官清俊的年轻男人,身姿笔挺如剑,只是极为沉默。
“叫你主人出来。”霍彦睨了他一眼。
灼霜没动,平静地说,“主人在修养,今天不会客。”
朔月刚过,龙骨又发作了,比平日还厉害。主人却不去寒池浸泡,只硬受着,昨夜还肆意放了大量心头血,他做事极为专制,从不解释而且一意孤行。
它忍不住提了几次白姑娘,主人极为不耐,径直给它下了禁制。
霍彦随意拎起一坛酒,揭开封泥,他抽出那把赤色长刀,将烈酒朝刀身一倒,那把赤色长刀已经灼亮了起来,暗暗凝聚起雄浑的刀意。他竟就这样挥刀,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劈斩而去。
眼前修长的身形已经转眼消失,转瞬化为了一柄狭长清凛的剑。
刀气和剑意相交,地上十几里的残雪都陡然被扬起,寒池中溅起高高的水波。
转眼间,两人已对招数十回合,刀光剑影几乎转瞬化为残影。
那把冰冷的剑架在了霍彦的脖颈之上。
霍彦大笑,“沈公子,我那日刚帮了你大忙,你便是这样款待客人的?”
对面持剑的男人一身白衣,气质冷漠,比平日苍白几分。
他眉眼未动,抽回了剑,淡淡甩去了剑刃上的鲜血,“不然,你也没机会站这里与我说话了。”
这性子,还是如以前一般冷淡又恶劣。
“今日是来找你喝酒的。”霍彦道,“上次实是太匆忙。”
烈烈酒气飘散开来。
“上京现在可乱得很。”霍彦道,“我听薛为说,老皇帝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估计难得熬过明年开春了。”
皇宫乱成一片,东宫太子党和四皇子党相持不下。
霍彦笑道,“你就这般无动于衷?”
他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与我何干。”
“倒是可惜了。”霍彦叹道,“倘你不是已经早早归心方外,又何尝不能回去平息这些。”
沈长离没接这话,喝了一口烧酒。他并不嗜酒,只是这些年,霍彦倒也从未见他醉过。
屋外,那一株被灌溉过的合欢叶子极为娇艳,叶片上竟焕生出了淡淡的金,在风中浅浅摇曳。寒池水已经恢复了平静,宛如一片平滑的镜。
霍彦道,“说起来,那日那小姑娘可是被你吓得够呛的,看起来都做好赴死准备了。沈桓玉,你是本事下降了,还是故意的?就想逼她回来求你?”
他眉眼都未抬,也没回答。
“我看那小姑娘性子也倔得很,你这招可行不通。”霍彦目力极佳,一眼看到了案几上的寒玉簪,忍不住挑眉,“这竟都还与你了?”
男人清绝的眉目似沉了一瞬,又恢复了常态,“一个消遣玩意罢了。”
消遣玩意。霍彦忍不住挑眉。
寒玉簪是沈桓玉亲手所做,用的最纯净珍贵的寒玉玉心。寒玉质地极为坚硬且冰寒,常人压根无法久碰,莫说要把寒玉雕琢成簪子。为此,他刻意去学了琢玉。那时,九州剑比已经快开始了,霍彦眼睁睁看着他每日在室内雕刻五六个时辰,将大把的灵力肆意挥霍在这种事情上,叹为观止,至今记忆深刻。
霍彦忍不住继续八卦,“我还听说,她竟已与你退婚?”
他冷冷道,“无关紧要的陈年婚约,退了便退了。”
霍彦奇道,“是吗?”
他又道,“那你们既已退婚,我看她似对你也已完全无意,那我能追求她吗?”
话没说完,霍彦行走江湖多年,对危险的反应几乎已经刻入了本能,他连滚带爬后退了数步,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案几上的烧酒未泼洒出一滴,那案几却已经从中间断开,切口极为光洁。
他满头大汗,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那剑气却又被缓缓收回了,像是只与他开了个并不好笑的平淡玩笑一般。
男人握惯了剑的细长指骨把玩着酒杯,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瞳孔微微眯起,审视着地上的霍彦。
——比他好,温柔,是个好人。
是吗?
他视线沉沉压过来,唇却勾了勾,语气是从没有过的温和,“你尽可去试试。”
她不就喜欢这种所谓的温柔男人吗?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桩美好姻缘呢。
第25章
霍彦从地上坐了起来,种可怕的逼人杀气残余在脖颈上的感觉半点不好受,他勉强揉了揉自己的脖颈,“你既如此大方,那我便真的去了。”
沈长离喝了一口烧酒,淡淡道,“待你新婚,我随一份厚礼。”
霍彦瞥了一眼那张碎裂的案几。决定不去思考这份厚礼到底是什么了。
他拍了拍身上尘土,陡然道,“敢退你婚的女人,是不是也是第一个。”
眼见他清俊的面容沉了下去,霍彦竟觉得有些幸灾乐祸。
以他如此高傲的性情,被女人退婚,甚至把定亲玉佩和以前精心准备的礼物全还了回来,估计也是破天荒第一回。霍彦不知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闹翻了,却能断定,之后他绝对会后悔。
那小姑娘性情显然并不是可以肆意揉捏的,并不是看起来那般柔弱。霍彦敢说,昨天倘若沈长离真的不管,那小姑娘宁愿一声不吭把自己冻死在小苍山上,也绝不会走半步回头路。
霍彦提醒道,“很多东西,失去了便是失去了。毁掉了,便再也弥补不回来。”
他道,“毁便毁了。”
沈长离放下酒杯,屈指一弹,指尖冲出的一道剑气,竟已直接朝着案几上的玉簪而去。
霍彦甚至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止。
那般珍贵的宝物。
那道剑气接触到玉簪前,玉簪上却浮现了淡淡的光芒,剑气像是回到了大海的小溪一般,并未激起任何涟漪,而是平滑顺畅地融入了进去。
他神情淡了下去,抽回了手。那是他自己的灵力,自己设的封印。简直像是提前知道,有朝一日有人会想要毁掉这玉簪一般。
夜间,男人从寒池中出来,傀儡与他披衣,他进了室内,瞥了一眼青纱帐,没动,随即叫傀儡来,“把这些全换了。”
他卧榻上的被褥枕席,依旧残余着一点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人却已经消失不在了。
入夜后,玉簪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青芒。
他入定后。果然,幻梦又开始了。
梦中场景不断重叠变化,都似雾里看花。
偏殿内的月桂树下,坐着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孩。男孩年尚小,眉眼却生得极漂亮,五官秀美清俊。
一个绿衣宫女,正紧张地端着一碗药,喂男孩喝。
他由着宫女给他喂下了那一整碗药,安静地全都喝完了,一滴不剩。
宫女神情极为紧张。一刻钟、一个时辰、半天过去了。
男孩依旧端坐在月桂树下,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他仰脸看着再度焦躁地端药而来的宫女一眼,淡淡的月光下,那张面容精致到几乎有些妖异。
绿衣宫女神情惊恐地丢掉了碗。
她跌跌撞撞从偏殿跑出,一路跑入了坤宁宫,在卧榻前跪下,“娘娘,那是个怪物。”
她们每日给他喂下各种毒药,他都会议一言不发乖顺喝下,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宫女,在连续给他喂了一个月的毒后,终于精神崩溃,自缢而亡。
和尸体共处一室,他也半分不怕,依旧安静,静静做自己的事情。
每一月,他会被允许去霞梧宫一次。
殿中没有任何其他陈设,竟是一个极大的池子,池内有一个极为美艳的女人,上身穿着宫装,下半身竟然不是人身,而是一条巨大的血迹斑斑的银色龙尾,女人被七条金色的巨大锁链锁住了,锁链穿透了她的琵琶骨,将她困在池中,动弹不得。
她有一张极为美艳的面容,白肤红唇、狭长的凤眼,瞳孔是泛着金色的深琥珀色,眼角眉梢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淡与傲慢。
身着玄衣的高大男人狂热地跪拜在她脚下,匍匐着想上前去亲吻女人手指,“阿青,好阿青,我太想你了,你与我说一句话罢。”
女人已轻蔑地看着他,既已经诞下孩子,那么他便毫无用处了,这种低贱的人族,不配碰她一根手指。
她像是对待畜生一般,毫不留情抽了他一耳光,男人俊逸的面庞都被打歪了,眸中却不减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