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等着,可是,什么都没有。
每一次,看向这一面镜子的时候,似乎都会将他一次次从顶峰抛到谷底。从满怀期待到再度失望。
镜子从未泛起过任何波澜。
他只觉得这园子说不出的空,心也说不出的空,像是少了很大的一块。
夜间他经常醒来,习惯性去看身边。
只有空荡荡的月光。
沈长离终于没有忍住,他试着用法诀催动镜子。毫无反应。
对面,是水,一望无尽的水波。
镜子在水里。
或许是情绪提到了极致,他眉目反而平静。
白茸又一次失约了。
这般难吗?
他只是想要听到她声音,想听她说一句平安,到了何处,没有其他要求。
白茸再一次骗了他。
大殿空荡荡。
他发现,曾经拥有过,再失去,比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更加可怕。
随着时间流逝,沈长离表面竟然变得愈发超然,平静,情绪波动甚至都越来越少。
白茸离开后,最开始,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活得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多出一口。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反而越发平静,甚至可以平静提及这些事情,说起她离开多久了。
然而这样的平静却并不让人欢欣,反而透着一种风雨欲来前的压抑,宫中沉闷的气氛蔓延,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这一日,他正在水镜面前,听军事会议。
“陛下,红月马上要到了,是否要借这个机会冲破九重霄的寂灭护阵?”
华渚看不出他现在修为到底几何。
沈长离成魔后,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有能耐冲破九重霄护阵的,唯有他。
这护阵在九重霄传承了上万年,如今仙帝尚未坐化,由他作为阵眼,想要正面攻破十分困难,目前谋士主要一间分成了两边,一边对沈长离的能耐极度信任,主张正面强攻。一边则想等仙帝天人五衰之后,没有了强力阵眼,寂灭护阵的威力自然会大打折扣。
两拨人马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
“陛下如今是魔躯,据说那寂灭阵法专诛魔,若是对陛下身体有损害,要如何弥补?”
“你这是不信任陛下的能耐是吗?区区阵法,算个什么?”
“那仙帝天人五衰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非要等到那时候,到时候可以带我孙子一起上阵了,黄花菜都凉了。”
众妖将都极兴奋,九重霄近在咫尺。
若是成了……这是他们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伟业。
从此之后,他们便彻底翻身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仙裔,将成为他们脚下可以肆意蹂躏的玩物,他们的地位会颠倒,从前数万年的屈辱,都可以重新改写。
这一切,都要感谢沈长离。
比起千年前的天阙,他更加年轻、卓越、甚至也有恰到好处的冷血和残忍。
“安静,安静。”华渚忍不住咳嗽。
沈长离一直一言未发,不知是否在听。
见他似在走神,华渚还是提醒了一句:“陛下,还是得您拿个主意,到底怎么办?”
华渚认识沈长离这么多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
更是第一次见到他在议论正事时候走神。
“好。”
“对了,灼霜送俘回来了。”华渚说,“今日应到了。”
“等。”他薄薄的唇微微一动。
“他天人五衰,只在三月以内。”
场面寂静了,众妖将面面相觑。
没人会怀疑沈长离说的话,既他这般说了,就说明,仙帝天人五衰,真的近在眼前。
沈长离已经离席。
“灼霜回来了。”他的暗卫来报。
“叫他来。”
夜色深深,不远处,隐约可以听到宫中的打更声,由远而近,衬得夜色更为清冷寂寞。
他就这样,独自坐在一派葱茏中。
身侧便是那一泓清池,池中满是美丽的菡萏,形似仙界的化露池。
他一身白衣,独坐池畔,正在独酌。
沈长离有一段时间未曾见过灼霜了。
阴山九郁带人逃跑后,那一带的治理和剿灭残党的任务都交给了灼霜。
沈长离抬眸:“辛苦了。”
灼霜说:“本分而已。”
“灼霜,你有什么没有什么想满足的愿望?”他说,“我今日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灼霜跟了他那么多年,陪伴着他从男孩到少年到成年,再到如今,他知道,他心情很不好。沈长离很少笑,但是约是这般展颜而笑时,反而说明他心情极端的差。
这么多年,灼霜一直是他手边一道最好的利刃,也是这个世界上,极为稀少的,他信任的人。
灼霜沉默了半晌:“臣想求一个人。”
“谁?”
“九重霄,前任花神的司花女使。”
“韶丹?”沈长离记忆力很好。或许是因为有些醉了,他发现已经自己想不太起来韶丹的面容了。
灼霜单膝跪下:“是,臣想要她。”
灼霜是剑灵,没有情感,没有欲望,从前一直是攀附沈长离而活。是一柄最好用的利刃。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对沈长离提出要求,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化灵之后,没有修得自己的肉身,一直用着从前沈长离的形貌。兼之性子孤僻,也不爱与人交往。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是作为他的影子替身存在。
沈长离没有追问原因,也没有犹豫:“可以。”
灼霜没有想过,他会答应得这般利落。
他想起,她看向他时盈盈含水的目光,盛满了显而易见的爱意,想起她躺在他怀中时满是喜悦,笑着叫他的名字时的模样。
他手指不自觉收拢:“陛下,莫非就半分没有爱过她吗?”
爱?
沈长离视线看向那一池菡萏。
露莲只生活在九重霄,他用自己灵力覆盖了整座宫殿,做出了九重霄的无尘水。
它们独自盛开在夜色里,开得那般皎洁淡秀,却始终等不到,欣赏它们的那个人。甚至等不到她的半分目光。
他展颜一笑:“怎么没有爱过?”
他说:“我爱过许多女人,也娶过许多女人。哪一个,应都是爱过的。还有谁不知道吗?”
灼霜轻轻说:“您醉了。”
沈长离谁都没有带,世界又恢复了寂静,满天星斗,唯独只剩他一人。
他不愿意回寝宫,就这样,荡着小舟,半边衣袂落在了池中,被沾得透湿。
他的侍从已经搬来一坛酒,兼一包色泽丹朱,香味馥郁的丹丸。
是文鳐族给他专供的丹丸,需要用上好的酒水化开服用。
清霄来找他的时候,没见人。只见碧波中荡漾着一艘小舟。
一旁美艳侍女的纤纤玉指捏着一粒丹丸,想喂入他唇中。
“出去。”没等她手指伸来,沈长离已经睁眼,“谁让你进来的?”
这句话不知是对谁说的。
他衣衫甚至都没有完全笼上,露着大片白皙清瘦的肌肤。眉眼还泛着红,给本来清俊的眉目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妖艳。
清霄看清他那瓷瓶中剩余的丹丸,气得发抖:“孽障。”
“这丹丸是你能吃的?”
他做梦都想不到。沈长离竟然会收下文其昌给他进贡的红丸。
从前的幻香他还可以忍受,勉强说服自己,是用来治病,毕竟,骨毒发作实在是太疼,那种可怕的疼痛,用幻香来缓解是正常的。
可是,这红丸,便是彻头彻尾的毁人的药了。
红丸是一种在妖兽贵族中相当流行的药,可以麻痹神经,让人短暂忘却痛苦,有飘飘极乐之感。
沈桓玉自小性格坚韧独立,从不好享乐,更是从未服用过这般药物。
他如今竟然自甘堕落到服用红丸的地步?
男人唇边浮现了一抹不在意的笑:“无所谓,大家都在吃。”
妖界贵族生活奢靡放纵,原先都知他不爱这些,因此很少叫他去做什么。如今,他融入这些贵族子弟极好。
近两月,文其昌经常陪伴带他一起参与交游,声色犬马的场合,可以麻痹大脑,让他忘记许多。
“成天是饮酒,弦乐,女色,你怎么变成今天这般的?”清霄大怒,“你没有处理好和阴山的关系,镜山赤音被你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