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茸话少安静,也没多少要问他的意思。
过了会儿,见他眼皮子开始打架,白茸低声吩咐梨花熄灯,送他去歇息。
外头雨势越发大了起来,沈青溯一直睡到了清晨,只觉神清气爽。
母子一起用了早膳,白茸在园圃中开辟出了一片菜畦,早膳便是清粥小菜,拌菜便是用那些小菜做的,吃起来很是爽口,浓淡适宜,沈青溯今日胃口好,兴冲冲吃了两碗。
两人一起用了早膳,有说有笑。
眼见吃完饭了,天色也逐渐亮了,不再那么冷,白茸叫石榴把他昨日披的银狐斗篷拿出来,给他细细裹上,又给他梳好了头发,送他到了大门。
沈青溯恋恋不舍:“阿娘,我下次还可以过来么?”
他现在叫阿娘很是顺口。
“可以。”
如今还正是天光大亮的时候。
梅树下那一道修长的身影,依旧在昨夜位置。
清晨晨雾还未完全消散,他面容比昨日苍白不少,露水浸湿了他乌黑的发和眼睫,连着那漂亮光艳的眉眼,也被笼在薄雾雾霭之中。
雾中,隐约可见她窈窕的身影。
白茸穿着一身居家的蜜合色长裙,披着一件薄外裳,芙蓉木簪半挽着发,甚至没有往他的方向多看一眼。
她完全没有在意,他就这样在树下守了一整夜。
“我要再回去歇会儿。”她有些倦怠,“石榴,你送他出去。”
石榴哎了一声,领着一步几回头的小殿下出了宫门。
男人弯腰,牵过孩子的小手。
他的视线一直看向却是浓雾之中她的影子。白茸丝毫没有看向这边。
沈长离只见那一扇沉重的深赭色门打开,又闭合,旋即像是从未打开一般。
之后,每隔四五日,沈青溯便会过来寻她。
白茸对沈青溯的态度没有特别热络,但是也不冷淡。
她从前便喜欢与小孩相处,即便不算他们的血缘关系,沈青溯聪明灵透体贴,即使不提与她的血缘关系,也是很讨喜的小孩。
她在这里寂寞,沈青溯过来陪她,倒是也不惹人厌。
沈青溯也很喜欢来这里,有一次还把阿唐也带了过来,白茸挺喜欢这憨头憨脑的小老虎,冷宫中也热闹了不少,从外头可以隐约听到里头的喧闹声和笑声。
只是,这些热闹,从来都是和他们陛下无关的。
沈长离五感敏锐,他可以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听到白茸在和沈青溯说话,柔声细语,给他念书哄睡觉。和他曾想象过的画面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如今这个画面,不包括他。
沈青溯对最近的生活很是满意,有阿娘的感觉,比他想象的好多了。
他最近开始修行,练剑越发勤奋,除了练剑就是读书修行。
白茸约莫十日见他一次,只是,白茸从来没有放沈长离进来过。
“阿娘,不可以放爹爹进来一次吗?”沈青溯问过几次,后来,便知道这事情没有回旋余地了,旁的事情,他撒撒娇,阿娘可能会答应他,这件事情却从未有过任何回旋余地。
这段时间军务多,沈长离索性也不回自己寝宫了,常年在大殿通宵处理事务。
他正在读华渚寄回来的密信时,沈青溯回来了,今日是他去见白茸的日子。今日不同的是,他拎着一个小篮子,里头是各色糕点,捏成了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小龙和小老虎。
沈青溯面容带着笑影:“这是我上回央阿娘给我做的,阿唐还想要呢,被我赶走了。”
这小面点显然花费了许多心思,做的憨态可掬,惟妙惟肖。
沈长离视线从信件上挪开,他将信件随手在一旁烛火上点燃,烧了,看向沈青溯。
父子两视线交汇,沈青溯便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规规矩矩,与父皇汇报今日在娘亲住处的见闻,说的很细致,从她的起居饮食,到她的交际,说的很详细。
沈青溯说的,与他的暗卫说的几乎相同。
男人深邃的眉目被笼在烛光里。
白茸如今被他留在他的宫中,所有的交际,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中。
她不可能再自尽,不可能再逃跑。
经历了那么多次幻境之后,他对她太过于了解,已经早早有了充足的经验,可以将这些可能都扼杀在摇篮中。
还有就是,她一日比一日亲近沈青溯。
这便是他的机会。
是确保她被系在他身边的一条缆绳。
白茸不愿意见他,他并不急躁,徐徐图之,慢慢将网收紧,迟早会有她见他的一日。
冬日过来来得快,她这样在深宫中蹉跎光阴,不理世事,时间便也过得尤为快。
直到这一日,白茸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石榴和两个小侍女的嬉闹声,她迷迷糊糊,刚坐直了身子,便听到石榴欢喜的声音:“姑娘,今日下雪了。”
下雪了?
两个侍女服侍她穿好衣服,外头果然下雪了,池子都被冻住,远远望去银装素裹,满目都是白。
“姑娘,这么久没出过门了,不然,去看看雪?”梨花给她梳好头。
一阵清新的风儿夹着雪花吹了进来,有草木和雪的香。
她真有些心驰神往了。
今日是妖族冬朝,群臣觐见的日子,沈长离不会来后苑,她大可以出去走走。
眼见白茸没有反对,石榴和梨花都兴奋起来了,两人指挥小侍女,很快给她收拾出来了一身行头穿戴好,她懒洋洋的,眼睛有些没打开,便随着他们摆布了。
梨花举着一把伞,石榴随在她身后,雪地上留下了一行长长的脚印。
她今日情绪好,走了很远,甚至远远看到了清波湖,湖心亭绰约乐见。
“姑娘,要不去那坐坐?”梨花建议。
白茸懒得走那么远,她犹豫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了,今儿出来玩的一个最大不对、
她住在这里这么久,竟然没有见到沈长离后宫那些莺莺燕燕的女人,一个都没有,她们都去哪了?
她随口问了一句。
石榴忙说:“陛下子嗣运不好,一直只有小殿下一个孩子,前年卜祀时,星官大人说,是因为如今鸾星冲撞了紫宸,所以,头年陛下就把人都放出去了,后来战事又起来了,便一直没时间再换新人。”
或许因为服侍白茸久了,知她性子,石榴与她说这话也是大着胆子,把自己知道的都抖了出来。
白茸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怪不得。
她唇边浮现一抹冷淡的笑,心想,韶丹曾有过的那一个孩子,不知他可否后悔。
看雪差不多也看够了。
她原本预备叫石榴梨花回去,却没想到,假山后,传来一阵女子脆亮的说话声。
不远处,有一行人的身影走近,走在最前的身影很是醒目。
男人披着玄色大氅,长身玉立,他今日喝了不少酒,薄薄的眼睑泛起了淡淡的微红,狭长的眼没了平日的凌厉清冷,看着人时,倒是多了几分蒙昧奇妙的多情与暧昧。
他身侧随着一个女人。
镜山赤音出落的比从前更为标志,她平日穿红多,这一次,竟然着了一身白,她性属火不畏寒,冬日也穿的少,腰肢只盈盈一握,妆容虽然清淡素雅,依旧眉如远山,唇点丹朱,遮不住的艳丽。
今日是镜山赤音来朝觐的日子。
沈长离宴席喝多了些,她不放心,加之有秘事想上报,便打算送他回寝宫去。
白茸被接回宫中的事情,她早早便知道了。
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那个冷宫中的女人,到底是否是沈青溯的生母?沈长离心里到底又是如何想的?真喜欢,为何要让她住在这般荒僻的地方,他又真打算把这样一个身份这般微妙的人立为皇后?
这么多年,沈长离表面功夫一直做的很好。
他没有像天阙那般,因为专情甘木被诟病。雨露均沾,但是也不沉溺美色,除去子嗣不多,都做的无可指摘。
沈长离今日确实有些失控,宴席上喝的略微多了些,他许多年没有喝过酒了,竟然有些微醺。
他预备去见白茸,嗅到自己身上酒气,眉头已经皱起来了,感觉额角又有些生疼,索性先不走了,在亭子暂且落脚。他问镜山赤音:“你有什么要说的?”
镜山赤音立于他身侧,略微落后一些的位置。
如今正在打仗,镜山家负责后勤和守备,来王都的也日渐频繁。
镜山赤音的父王老镜山王身体抱恙。她继任父王位置,成为下一任的镜山王,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都是最合适的。
她说:“最近,镜山挖出了一块龙泉秘矿,臣父王亲自看过,相当适合练剑,因为灼霜已经化灵。我在想,是否要用这块秘铁,给陛下冶制一柄新剑?”
沈长离从五岁边开始习剑,他嗜好不多,剑便是其中一个。
他从前的本命剑灼霜已经化灵,修成了人形,与他分离的事情,他身旁近臣都知晓。
“不必了。”沈长离说,却没有多加解释为何不必。
镜山赤音顿了片刻,语气中满是遗憾:“陛下不再握剑,真是可惜了。”
她叫侍从端上一个细长的剑匣:“那陛下看看,这柄剑如何?”
“小殿下生辰马上要到了,听闻他最近开蒙,已经修行了,臣父王便专给小殿下冶造了一柄新剑。”
镜山赤音的父亲镜山空野是一流的锻造师,妖界许知名的神兵利刃都是出自他手。
沈青溯最近确实在寻剑,他还不到可以去剑阁寻灵剑的年龄,但是最近已经对武器很感兴趣了。
男人眼尾扫过那剑匣,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似笑非笑说:“你倒是对宫中事情知晓许多。”
因为皮肤白容易上色,他微醺的时候,这双眼撩起,俯看人时,就多了一点含而不露的多情缠绵的味道。
“溯溯最近可还好?”镜山赤音合上剑匣,也笑着说,“前段时间臣家中事情繁多,许久没见他,想念得很。他最近长高了吗?吃饭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挑食?”
一阵夹着雪的冬风旋过,众人眼前似乎都一花,闻到了一点清淡的香。
沈长离睁开了眼,看向不远处,竟见那假山后的雪松下,亭亭立着一个俏丽的人影,他朝思暮想的人。
第一瞬,他几乎以为又是幻觉,白茸怎么会愿意出门来见他?
下一瞬,风雪过去。
白茸远远站在树下站着,看向这边,唇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