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石榴瞠目结舌。
沈长离独自坐在正殿上,靠着座椅,正阅读手中持着的一卷文书。
去仙界这一次,他身体受损很厉害。巫医再三警告,说他再这样下去,不把自己命当回事,迟早没几天好活。
沈长离也只是听听,从不在乎,还是按自己的来。
只是回了宫,他到底还是拗不过清霄成日在耳边念叨,不得不表面上养养病。
一个小侍一溜小跑,弯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声音满是喜意。
听闻她醒来了后。
沈长离坐在那里,坐到满身清冷,他思维竟有几分迟缓。
巫医说她灵魂受损,需要温养,他暂时不能过于接近。
于是,回来之后,他一直忍着,只是在外远远看了正睡在卧榻上的她几眼。
他把她的住所安排在了离开他最近的地方。
预备等她身体完全恢复了,他寻个时日,便昭告她的身份,她是溯溯的亲生母亲,也顺便给她办一场正式的昏礼。
他叫人给这小侍重赏。
旋即,搁下了笔和文书:“我去看看。”
那传令的侍卫说话却吞吞吐吐。
“说。”
“她说了什么?”
侍卫方才被吓得,不得不复述了一遍她的原话。
直到过了午后,方才有消息。
石榴正伺候着白茸坐在卧榻上,正缓缓喝一碗参汤,她本来什么也不想吃,但是看这小侍女吓得眼泪汪汪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养身体,早点恢复精力,于是还是喝了。
那小侍卫站在门边,把话传给梨花,梨花方才小心翼翼告诉她:“陛下说,您不能出宫,不喜欢这里,住宫中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
她细嫩纤长的手指慢慢放了勺,用手帕擦了擦唇,良久:“我要去住小岑殿。”
小岑殿位于宫中西南角,是最荒僻狭窄,离沈长离寝宫最远的一处。
它有个别名,叫做冷宫。
曾经她被他扔去做奴隶,每日在园中种花种到直不起腰,见他与韶丹在园中散步调情的地方,便是小岑殿的花园。
“我去了,任何其他人都不允进来。”
“他若是再踏入这里一步,再碰我一根手指,我就立刻死这。”
她面目苍白,像是鬼魅,眼睛却离奇的黑。
门口小侍死死垂着头,石榴和梨花都吓得双腿发软。
过了一日。
沈长离回复到了。
他竟然同意了,她搬家去小岑宫。
只是后续那些未做答复,白茸便只当他答应了。
“抱歉,吓到你们了。”她要求得到了满足,朝着瑟瑟发抖的石榴和梨花温柔一笑。
两人是被派来服侍她的贴身侍女,这几日,她们大气都不敢出,原本以为她性情就是那般偏激乖张。
没想到,只要不提起陛下。她性情温和平顺好相处,和她们讲话都是柔声细语居多,她们偶尔有什么差错,她也不会斥责,很好相处。
白茸神魂不稳,需要温养灵魂,因此,才暂时封住了她的灵脉,这个解释是沈长离派来的大夫与她说的。
白茸唇角挂起了一抹冷笑。她面容苍白,更是衬得眼睛漆黑,唇血异样艳丽的红,她托着腮,只是听,不驳斥,也不赞同。
这个新来的妃子安静。
除去不能听到陛下名讳以外,甚至恶化到了,一听到这个名字,便要砸东西的地步。其他一切都好。
白姑娘睡着后,曾在梦中叫过不同男人名字,只是从未叫过一次陛下。
石榴和梨花知道宫中遍是他的耳目,不敢隐瞒丝毫,只能把这些都一五一十上供上去。
“她都叫了谁?”沈长离问。
梨花不得不一五一十汇报上来。
陛下斜斜倚着坐榻,日光把他浓长的眼睫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金,清淡的风流写意。
他手支着清瘦的下颌,面无表情听着。
“她是在气我。”他低声说。
这句话不知是对宣阳说的,宣阳不做声,心里明白,他只是在倾诉,并不需要他的回应。
又过了几日,沈长离把清霄叫了过来,与他商议更换回原名的事宜。
“为何忽然如此?”清霄不解。
沈长离说:“沈桓玉本也是我名。原本便是父母赐名,如今,只是回归原样而已。”
清霄想了想,倒是也没有继续反对。毕竟,沈桓玉是公主当时给他亲自取的名。
而沈长离是他在青岚宗用的道号。青岚宗如今早早覆灭了,他也不再是仙体,继续用这道号也没有多少意义了,要在这种时候正本清源,更回原样,也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情便这样定妥了。
月明星稀的一夜,他独自回了空旷的寝宫。
只见帘幕翻卷,一派寂寥,毫无人烟。
他看向这个熟悉的名字,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的经历,忽觉得荒谬可笑得很。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是自己甘愿的。
妖宫不比人间皇宫,更不比仙廷,没有那般严格的规章制度。
沈长离不比上一任妖皇,上任喜好交游宴饮,落拓不羁,连带宫中氛围也宽松。
沈长离规矩多,他自己不喜享乐交游,性格冷酷苛刻,连年在外征战,从前都是赤音管着宫中大小琐事。自从他带回了那个女子之后,这段时日,宫中氛围更是奇怪,连带着整座宫殿,都不复都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寂寞与萧索。
白茸依旧不愿意见他。
小岑宫大门一直紧闭。
梨花知道,陛下每日都会来,在那梅树下站一个时辰,风雨无阻。
他的衣着也变了些。
从前陛下多着青白这般寡寂颜色,加之他极少笑,格外不近人情。近来,却有些变了,换做了一些更为浓郁的颜色,他原本生得好,又不掩盖自己身上一日比一日浓烈的求偶期气息。宫中宫女这段时日都眉开眼笑,眉目间春意盎然,在他面前行走时,打扮都各自多彩了起来,身姿都婀娜了些。
只是,姑娘从来不看陛下一眼。
沈青溯知道阿娘回了宫。
每日学习完后,他都会来这里绕一圈。
因为知道阿娘闭门不见任何人。
在仙界的时候,他易容去见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发虚,怕被她追究介意。
他给她写了很多信,但是也不敢托人送过去,只能都积压在了自己宫中,很快积了厚厚一摞。
一转眼,便到了深秋,天气越发严寒。
“小殿下,这里露重,不然,您先回去吧。”他的内侍石英劝道。他劝着,眼睛其实盯着站在不远处暮色的陛下。
小殿下每日来这,也是经过了陛下默许的。
母亲总是心疼孩子一些的。陛下是什么意图,石英心里门儿清。
沈青溯抿着唇:“无碍,我再等等。”
因为体内有残余的寒毒,他一直畏寒。
深秋时寒露重,他是从书斋中临时过来的,没穿多少,瓷白的面颊被风刮得有些红。
自从知道娘回来了之后,他便一直想想见娘一眼,只是娘一直在宫中闭门不出,谁都不见。
白茸正拿着一卷书,低眸看着。
她成日缩在这里,不理会外头任何事情,也不与任何人沟通。
偶尔看看杂书,曾感兴趣的医书却也不看了。
有一日,她兴起,在花苑中练了一次剑,沈长离翌日便派人,给她送来了许多名剑。
她看都不看,全扔了出去,从此之后,甚至再也不去院子里了,只是成日待在屋内。
她成日似在过着过着枯槁,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她头还是疼,那一日的幻觉,似乎是一个箱子被打开,泄出了一些画面,之后就再也有了。
这一日,她燃着灯,随意翻阅着一本游记,隐约同到碧纱窗外传来声音。
似是孩子清脆的说话声。
其实之前她也一直听到过,心知肚明到底是谁来了,却始终闭门不出。
白茸翻了一页书,石榴给她端来羹汤,她问:“外头是谁?”
“啊,是小殿下又过来了。”石榴忙说。
说到这,其实小殿下到底是谁的孩子,他们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大概都以为是赤音的孩子,只是后来,见小殿下和赤音也并不亲厚,而且赤音当皇后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了,镜山与王都的往来也日渐稀少,这个传闻方被慢慢压下去。
如今入了秋,夜露繁重,她记得,那孩子确实畏寒,夏日的时候也是穿着长袍,手足冰凉。
白茸喝了一口羹汤,没说话。
过了一个时辰,已经过了亥时。
寒风声越大,空中阴云密布,开始落下了雨。天色也越发黑沉了下去。
外头也再没了说话声。
白茸以为他走了,却不料,听到一声喷嚏声。
她站起身,从碧纱窗远远望出去,见到梅花树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