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快,鞋子衣服甚至都经常短了,白茸经常见他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裳和开裂的鞋子。
她便偶尔会从灵玉宫带来一些衣裳。
上仙界的衣裳质地和外仙界明显不一样,都是质地极好的羽衣丝帛,最开始阿墨兴高采烈收下了,但是很快他就开始不穿了,带着明显青红紫绿的脸回到学堂。
白茸不太理解。
芙蓉终于忍不住提醒白茸:“他这般身世,穿成这样,实在是太招摇了。”
她方才恍然大悟。
于是最后,她思来想去,索性自己用针线帮他将原来的衣物缝好,又改了一下尺寸,给他在衣裳领口的破处补缝了一条活灵活现的小蛇。阿墨收到衣物时,抱在怀中看了又看,欢喜得脸都红了。
白茸也替他开心,她很疼爱这孩子,总觉得自己似乎和他有着神奇的前世的缘分。
看到阿墨时,其实她也会偶尔恍然想起,曾在自己腹中短暂待过的那个孩子。
时间过去太久。
她亲手弄死了那个和沈长离的孩子。
那是孽种,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
可是,想到梦中那个酷似幼年时沈桓玉的男孩,她的心依旧莫名刺痛了一下。
昔年的亡魂依旧是像是梦魇,想将她按死在回忆的深渊中。
白茸不再想去想这些事情。
这几月,她都没有见过熹真,白茸也找蛇部族的妖兽打探过,都说是出门了,不在仙界。
他修为很高,可以自由用天堑出入妖界和仙界,这在外仙界十分罕见。
因为如今局势紧张,也有说他其实是被仙界派下界当细作了。
如今局势吃紧,白茸想起他脖子上那一道痕迹便难受,心中难免担忧,只是她没有任何能联络到他的办法,也只能默默把这事放在心中。
“人间清明的时候,他应会回来祭拜。”最后,还是一条关系好的小蛇告诉白茸,“你若是想见他,清明的时候,去万蛇岗就好了。”
“万蛇岗?”
“对。”那小蛇给白茸指明了地方。
当年叛乱之后,阴山带着庞大的家族,在妖界逃难,路上被修士、妖兵、从前的敌对种族攻击,防不胜防,直到后来被仙界发现带上九重霄,其中路途折损惨不忍睹,后来,这些路上牺牲的族人的尸骨,都被保存在了仙界的万蛇岗。
……
如今是凡间的清明时节,外仙界很少落这样纷扬的小雨,可是,看似倾斜的天空依旧阴沉的,只坠着点点红云,让整片天空都显得极为绚烂。
穿着黑衣的高大男人闷声不响,随着一个同样一身黑衣的老妪,顺着羊肠小路往北域外走去。
那个叫阿墨的小孩,就这样随在熹真后头,他也穿着一身黑色,乱蓬蓬的头发被手法粗糙的随意束成了一个发髻,看起来极为乖巧,也不敢作声。
他有些跟不上这两个成年人,却丝毫不敢放慢了脚步,只能勉力跟着。
走了不知多久,三人鱼贯行到了一处坟乱坟塚之前。
“王爷,王妃,我们过来看您了。”老妪声音凄厉,随着夜风飘散而去。
那一颗合抱的樟树下,竟然是两个简陋的坟包。
她从挎着的篮子中拿出各种祭品,一一摆放在低矮的坟头前。
阴山习惯的祭拜仪式和凡间有所不同。
熹真闷不做声,配合老妪做完全套仪式后,只是安静站在夜风里。
阴山剩下的残部都汇集在了外仙界,这么多年,便发展成了如今的蛇域。
当年,因为阴山世子九郁的死,阴山正式叛出了妖界。
叛乱失败之后,自然需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在带领族人迁徙的过程中,老阴山王死了,王妃重病缠身,在来了仙界之后的第一年,见到阿墨之后,便彻底撒手人寰。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如何能去怪她?
如何能去怪自己将自己的生活变成了这般?
阿墨抱着灵牌,还有些懵懂地跪在坟头前,随着熹真,一起给坟包磕头。
老妪狭窄的三角眼中发出了怨毒的光:“族长,血海深仇必不可忘。”
以后,只要他们阴山腾蛇还剩下任何一个血脉,这仇便不可不忘。
熹真闭了眼,
他将带来的鱼肉放在了坟前。
随着他面容上设置的易容术法变化,他的眉眼,五官,轮廓也开始不住变化,浓眉大眼变成了狭长的眉目,除去脖颈上依旧有那样一道无法消隐的痕迹以外。
赫然是一张那样熟悉的脸。
传说中的九头妖蛇,自然也有九张不同的面容,可以随意切换自己的模样,并且极为擅长隐匿气息。
阿墨和他如今看起来更加酷似,只是两人神情完全不同。
阿墨害怕熹真的这一幅面容,怯生生的,抱着那灵牌跪到倒在坟前,甚至一眼不敢多看他。
熹真非常冷漠。
他对这个和他五官肖似的孩子,没有丝毫感情。
甚至多的一眼都不愿意看。
“玫姨,你带他回去。”他对老妪说。
占玫是从前阴山王妃的贴身侍女,对王室肝脑涂地,忠诚自不必说。
占玫抱着已经开始犯困,不住揉眼睛的孩子往回走。
熹真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看向了身后,隐藏在雨幕中的乱坟头。
“出来吧。”他平静地说。
白茸从一棵仙樟之后走了出来。
夕阳西下,就着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将她影子拉的很长,映落在地面上。
“你想找我说什么?”
她还是那般亭亭玉立的模样,神情却很是悲伤。
白茸并非喜欢偷听别人家事的人,她原本只是打算过来见他一面,和他仔细聊聊。
熹真见她视线落在他五官上,神情和平日明显不同。
他微微一愣,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没有伪装面具,也没有切换熹真的模样。
而是用的最本来的模样。
如今再变化面容也丝毫没有意义。
他抿紧了泛白的唇,已经下意识,转身便走。
白茸竟然追了上去。
他步伐很大,走得很快。
“你是不是还不愿见我?心中对我有恨?”白茸追在他背后,声音开始颤抖。
熹真胸口剧烈起伏着。
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短,她眼圈红着:“你到底是不是九郁?若真的是他……”
那个困扰了她那么多年的噩梦,是不是终于可以有一个终结?
熹真越走越快,一言不发。
她如今修为恢复了大半,脚程完全不输给他。
到了。
她已经不管不顾捉住了他袖袍下的手,一拉。
他反应极大,在她碰到他的一瞬,已经迅速将她甩开。
竟然似是不愿意再与她有任何肌肤接触。
两人面对面站着。
她死死咬着唇,分明是他甩开的她的手,熹真反应却似乎比她更大,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眉目惊疑不定,甚至有几分迷茫,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她勉强笑着:“那一晚……你都看到了吗?觉得我很脏?”
看到她是如何被那个疯子占有,极尽侮辱的。
因此,已经不愿意再和她有任何接触。
她完全可以理解。
这样对她的羞辱,是沈长离从前常挂在嘴边的话。
“是我对不住你。你想让我如何偿还,我都愿意。”她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
她这一辈子,做了很多错事,连累了很多人。
但是若是说,让她最难受,心中最不得安宁的一件,自然毫无疑问是这一桩,若是可以有办法让她赎罪,让她安心,做什么她都愿意。
听到这句话,他甚至愣了一下,旋即眼睛便烧红了,胸口剧烈起伏。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那一晚,他确实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沈长离也没打算放过他。
可是,他实在是太傲慢,甚至不屑于去检查,对他去斩草除根。
实力相差过大,他不会刻意去在意蝼蚁的死活。
可是,再度抬眼看向白茸。
白茸不做声,似乎也不那么相信他的话一般。
“我不想让你做什么,你不要再来找我了,离我远一点。”他声音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