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也劝不动,只能收拾了一瓶仙露,几道净身符箓,百般不情愿随着她一起去了外仙界。
九重霄上极为僻静,几乎没有喧嚣吵闹声,只有清雅的丝竹之音。
走过云梯,往外仙界地带走去,吵闹声便可见的越来越大了。芙蓉嘴巴噘得都可以挂上酱油瓶了,踏入外仙界地界时,她的不高兴肉眼可见,简直怕这地界脏了她的鞋。
见白茸丝毫不介意的样子,她忍不住问:“神女不觉得腌臜吗?”
白茸偏过脸看她,有几分不解。
“为何会觉得腌臜?”她看这云层也不脏啊。
“他们兽天生便是这样,只听从本能,没有理智。”芙蓉皱了皱鼻子。
反正就是和六根清净的仙完全不搭。
便是成仙了也不会是好东西。
那魔头不就是如此。
果然,野兽就是野兽,再怎么披上伪装的皮囊也是如此。
两人边走边聊天,很快,就看到了一堵长长的赤色围墙。
那便是下界来的妖兽居住的聚落。
围墙之中,稀稀拉拉分布着许多不同区域。
数量出乎意料的多,一眼望过去,白茸怀疑有上万妖民聚居在此,聚落十分密集,住的大部分是瓦屋,也有些木屋。
这里云层比上仙界淡薄很多,那一团血色的魔云也离这里更近。离得近了,那种不适感也更强了。
白茸这一次来,只是想来粗略看看情况,为此,也没有找这些妖民搭话。
她两人都生得琦年玉貌,身着白纱衣,身上有仙灵之气,显然不是妖兽,而是上仙界下来的神女,因此,她们走近时,那些妖兽也都只是远远看着,显得憧憬又畏惧,但没有敢上来搭讪的。
白茸静静端详四周,想将这里的地形陈列记在了心里。
看样子,情况其实比若化说的好些。
魔云离这里还有段距离。
围墙之外也有仙界布置的仙阵,贪狼正驻守在云外道。
战火不至于立马蔓延到这里。
不过,见他们生活得这般……她视线扫过那些密集且歪歪斜斜的瓦房,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好了。看完了吧,这下是不是放心了?”芙蓉立马说,“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白茸正要说什么。
不料,一个手持茱萸的垂髫小童,忽然顺着官道,从对面飞奔了过来,一个男人追在他身后。
小童没仔细看路,朝着她们冲了过来,竟然像是个小炮弹一样,一下撞入了白茸怀里。
好香。
小童见这仙女姐姐一身水蓝纱衣,黑发用丝绦束着,温柔娴雅,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第一眼便觉得欢喜又亲近,忍不住把小脑瓜子埋她怀中。
旁边几个围观的妖兽脸都白了,见这不知死活的小妖竟敢冲撞仙女。
果然,芙蓉已经厉声呵斥:“这是谁家小孩?”
白茸倒是不见半分嫌弃意思,她见那孩子唇角沾着糕点碎末,竟然半蹲下身子,从袖内掏出了帕子,耐心地给他轻轻擦净唇角。
男人这时也已经追了过来。
“回来。”他声音提得很高,见那孩子不为所动,竟想掐仙诀把他强行拽走。
白茸指尖闪过微光,化掉了他的仙诀。
“无碍的。”她朝他一笑。
这男人生得高大,肩背宽厚,喉结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撞上她的眼神,男人已经迅速移开了视线。他胸口起伏了片刻,一只伤痕累累的手,已经按在腰侧刀鞘上。
“仙女姐姐,我好喜欢你,你可以做我阿娘吗?”不料,她怀中那孩子竟然抬眼看她。他瞳孔狭长,仔细一看,竟是一双湛碧的蛇瞳。
那孩子五官……白茸心中一跳,虽然要稚嫩许多,但都生得和记忆中一个爱笑的少年很像,都是一副天生的笑眼。
“闭嘴,你胡说些什么呢?”男人厉声呵斥。
他平日温和,极少这样说话,那孩子被吓得浑身一震。
白茸握着孩子小手,轻轻拍着他细瘦的背脊:“无事,不要怕。”
男人方才回过神,克制住了自己的失态。
“这是你孩子吗?”白茸柔声说,“很可爱。”
男人紧抿着唇,侧开视线,过了很久,方才涩声回答:“这是……我受托照顾的族人。”
“他……娘亲在战乱中去世了。”
芙蓉皱眉,脆生生说:“你得好好管教他,不能仗着年龄小,便这般粗鲁没有礼数。”
他们平日都住在外仙界,不被允许到上仙界来,莫说这般冒犯神女。
男人自然也知道。
上界愿意收留当时在妖界走投无路的他们,已是网开一面。
见芙蓉态度严厉,又被男人那般呵斥,小孩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
握着她衣角的那只小手,就这样慢慢松开了……孩子手腕上还生着几枚碧绿的鳞,因为年龄小,化形还不成熟。见白茸看他,他下意识就把自己袖子往下一拉遮住了手腕,又想捂住自己眼睛,后退着跑回了男人身后。
她的心忽然被莫名的刺了一下。
男人牵着小孩,沉默地屈膝朝她行礼。
他屈膝的时候,白茸看到他一侧脖颈有一块小小的赤色胎记,顿时如遭雷击。
已经过了多年。
但是,她记得清清楚楚。阴山九郁的一侧脖颈也有这样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记。
为什么?
九郁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死死盯着男人面庞,他生得端正,浓眉大眼,但是和九郁模样完全不一样。
若真是他,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模样却和之前完全不同?身形也变化了。
见她一直盯着他看,男人有几分不自在的僵硬,牵着小孩的手,竟也不自觉松了几分。
芙蓉视线在两人身上反复逡巡,觉得很是奇怪:“这莫非是神女旧识?”
白茸没说话,男人已经再度作揖:“若是无事的话,在下便先告退。”
“等等,你叫什么?”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男人低声说:“熹真。”
随后转身就走。
小孩被他粗鲁拉走,还有几分不舍,回头看了她们好几眼。
眼见两人朝着东北角的聚落走去。
白茸一直盯着他们背影。
待他们都消失不见后,白茸随意寻了一个路过的妖民,拿出了芙蓉带的那一瓶玉露,尽可能温和地问:“我想向你打探些事情。”
“你可知,东北那一带,住的是哪里来的妖民?”
那小妖见玉露十分眼馋,虽然对上界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是还是看在玉露的面子上,勉强回答了:“是蛇域来的。”
她心跳都加速了几分,面色苍白。
又问:“你可知是哪一处蛇域?”
“这我就不清楚了,阴山,角山……来了许多蛇,白蛇、墨蛇、青蛇什么都有,现在他们都混居,早早各自通婚,也没什么族裔区别了。”小妖回答。
“那……方才他们也是蛇族吗?你可否认得他们?”
小妖说:“你说的那个男的和他小孩是吧,认得啊,那男的修为可高了,是他们那蛇部修为最高的,每一次打架,我们都怕他。”
外仙道也没什么资源,九重霄给的有限,好东西都靠抢,各部族常会有纷争。
那九头蛇便是其中极强的一个。
“九头蛇也挺出名的。”
小妖说:“他家族不知怎么得罪了妖王,哦,就是现在那位妖皇,差点被灭族了,他独自上了九重霄,在南天门跪了三天三夜,求收容族人。”
“所以才来了这。”他说,“不知他怎么得罪了妖皇,不然,以他的本事,在妖皇手下当个将军不好吗,何苦来这。”
有时候他们也会觉得这在天上日子过得没趣,比想象中无聊许多,还不如妖界的生活自在肆意。
最近妖皇进攻九重霄的事情他们都听说了,甚至有时候私下议论的时候,会有不少妖觉得心灰意冷,都说早知道他真能成事,不如早早投入他麾下了。说不定还可以像华渚将军一样捞个官职,以后等攻上了九重霄,他们还能高这些高高在上的仙裔一等呢。
白茸有些迷茫,她一阵口干舌燥,手指已经不自觉紧紧攥了起来,骨节都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她最后问:“他叫什么?”
小妖一摊手:“不知道啊。到了这,名字也不重要了,反正我们都叫他九头蛇。”
“行了,和你说的够多的了,我还是第一次和你们仙族说这么多。”那小妖无视了芙蓉难看的表情,迅速收起了玉露,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我叫西卡,以后你要是还想来外仙道打听什么,来羽族找我就好。”
白茸已经没心情听他接下来的话了。
勉强应付了几句。
九郁……莫非是被她连累,方才落到如此地步?
她呼吸又开始加速,似乎回到了枫谷那个可怕的夜晚。
那是她生平最大的噩梦。
她早早该想到的,沈长离那般心狠手辣,又冷酷多疑,杀了九郁后,他如何会放过他的族人。怕是也会迁怒。
如此看来,他带着族人投奔九重霄,也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