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茸轻轻抚摸过那一朵莲花:“我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源关于在仙界的回忆,若化说的神女,她都完全想不起来。
她记忆的起始,依旧是作为上京白行简的庶女白茸。
若化倒是并不意外,只是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白茸说:“不过……我似乎忽然明白了,许多关于花木与药理的知识。”
“很奇怪……”她喃喃自语,“明明从前,我只是粗浅习过一两年的药理。”
可是如今,看着那些药草,她有种奇异的感受,似乎先天便可以感受到其中的药力。知道应如何处理某几种药,从而调制出自己需要的配方。
甚至连调香也是无师自通,用何种原料,可以催出何种香,似乎都是存在记忆深处,某种根深蒂固的直觉。
“你曾为仙界的司木神女,掌管仙界十二花时,知道这些自不奇怪。”若化笑着说。
白茸略微愣神。
“便也是她,曾与天阙有过一段缘分吗?”白茸垂下眼睫,轻轻说。
她从前听到楚飞光,听到许多人谈起过天阙。
她想起祠堂中,供奉的眉眼悲悯清丽的神女,她觉得自己曾得到过她庇佑,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神女有什么关联。
“她便是你,你便是她。”若化说,“与天阙一般,天阙这一世,同样也有个新的身份。”
白茸身子都僵住了。若化双手轻轻搭于她的双肩,目光温暖平和,示意她抬眸。
“就是你如今的枕边人。”
她很难形容自己如今这一刻的心情。
“他与天阙是什么关系?”
若化回答:“当年,天阙身陨后,仙界无法毁损他的龙骨与龙身,只能设下封印。”
“天阙的躯体如今依旧被封印在不周山下,他的龙骨却被夔龙残裔偷出,用禁术挪入了新的躯体之中,重新复苏。因此,他要替代天阙完成千年前尚未完成的宏图。”
这一番话,信息含量实在是太大。
鼻尖萦绕着莲叶的清香,白茸几乎茫然无措。
“那,他与楚挽璃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她想起自己曾读到过的话本子,沈长离怎会和天阙有什么关联?话本中完全没有提及此事,她又怎会是神女的转世?她应只是个无关既要的小角色,他应为楚挽璃疯魔堕仙才对,之前他在青岚宗时,表现出的也是如此。
若化说:“事情的分歧,便在于他接受了天阙的龙骨……”
若不接受,沈长离自我意识非常强烈,上一世的事情,不足以那样强烈的影响他。
“天阙上一世怀着对神女的恨意而死。”若化说,“这一世,他若是爱上其他女子,也可以理解。”
白茸安静听着,她仰起脸,看向他:“他——沈桓玉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是从他接受龙骨时开始觉醒的吗?”
若化点头。
她依旧很聪明,可以抓住重点。
“那是什么时候?”
“你在青岚宗妖祭的两年前,立冬时,他在诞生的冰海神宫中接受了天阙的龙骨。”
她恍惚了一瞬。发现自己记得那样的清楚,阿玉停止给她寄信寄礼物,似乎也是那时开始的。
这些事情,无论是沈桓玉还是沈长离,都未曾对她提起过分毫。
“他接受了天阙的龙骨后,自愿抛弃了所有在人间与你的回忆。”若化说,“并没有人逼他,是他自愿的。”
她手颤了一下,对自己竟然可以保持这样的镇定甚至有一丝意外。
良久,她嘶哑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若化从袖内拿出了一块剔透的结晶。
他温和地说:“这是最近一位友人赠予我,其中储存着一段久远的回忆,你若是觉得可以承受,也可以一看。”
白茸没有犹豫多久。
她手指搭上了这一片结晶玉,用灵力催化。
随即,她修长的眼睫颤抖了一下。认出那个蒲团上熟悉的背影。
他身形比现在的沈长离更加单薄些,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形。
她几乎有些贪婪的,痴痴看着他,用视线一遍遍描摹过他熟悉的面容,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沈桓玉与沈长离,纵然生得一模一样,但是她可以一眼认出来他们的不同。
这似乎是在青岚宗内的隐秘宗祠。
祠堂中供奉着巨大的三清像,晚风拂动了纯白的往魂幡。
随即,她僵住了。
青年细长的手指持着那一盏魂灯,静默地放在了自己怀中。
却没有多少有犹豫。
“绒绒……”她似乎听到他呢喃了一声,声音中有温柔的眷恋,动作却没有犹豫。
他掐诀,用引魂灯,从自己身上,亲手剥出了他所有的情丝。
那丝丝缕缕的絮状丝线,极为美丽,晶莹剔透,在祠堂间漫舞。
随即,被魂灯尽数吞噬,消失不见。
过了许久,蒲团上的青年再睁开眼时,神态已完全不同。
冷淡凉薄的眼神,和如今的沈长离,足有八分相似。
他彻底不记得她了。
她唇半张着,亲眼,完整目睹了这一切。
她很难描述这一刻的感受。
若化贴心的没有打扰她。
以前,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孤独夜晚,她无数次想过,他为何会如此,也无数次给他找过理由和借口。
或许,是被胁迫。或许,是遭人暗算。或许,是出了意外。
所以才忘了她。
却独独没想过这种可能。
她惨笑起来,唇边弧度越来越大。
原来。自始至终,她爱过的那个男人,甚至都只是个不存在的幻影。
“你复生乃是一场意外。”若化说,“你身陨净火,以身祭祀玄武后,你的灵魂原本应归位仙界。只是,被沈长离阻止了,他将你的灵魂困回了合欢神木中,让你再度变回了白茸。”
此后的事情,便不用若化再说了。
她在妖界转生之后,却被九郁救下,此后沈长离在他们昏礼时杀了九郁,强迫了她,再此后,便是这段不堪入目的回忆。
他怀念地说:“当年,曾是我教会的你这些。”
他指的是制药和调香。
遇到天阙以前的甘木,很是单纯,日子无拘无束,快活自由,丝毫不通男女情爱,自然也不会因此伤心难过。
之后,她在化露池边遇到了那个男人,彻底结束了从前的日子。
都说甘木是天阙命中注定的劫,若化觉得,天阙又何尝不是甘木的劫。
只是因为化露池边的惊鸿一瞥。
就开始了他们生生世世的孽缘,互相伤害,纠缠不休。
“你曾居住过的宫殿现在依旧空着,定期有仙童打扫。”若化温和地说,“你离魂归位后,可以重新来这里居住。”
他见她这般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事,我需要先告诉你。这一次后,作为白茸的你,便真的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或许,这样对你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作为白茸的她,随着她对那个男人曾有过的激烈的爱恨,或许都会一起烟消云散,再也不复存在。
她睫毛还在剧烈颤动:“那方子,我已经用了两月。”
她肺有旧疾,做的这香方成分都是清咳利肺之物,经过特殊处理后,只有遇到迦南香为引时,方才会引发滑胎。这是她和若化商议多时选出的方子,发作以前,妖界任何医师都难以看出端倪。
“再添一钱芜白,便可一尸两命。”若化温和地说。
芜白是一种生在水边的珍贵仙草,单用有延年益寿之效,加在这方子中,却可囤压在未出世的婴孩经脉内,引发严重的寒疾,加之早产,先天不足,那小龙定然也难活。
“如今形势很严峻,他性情偏激,一条路走到底,是不可能愿与仙界议和的。”若化顿了一瞬,“有他的血脉的孩子,未来注定是风暴的中心,或许也是因为我有私心,你不愿意留下这孩子,我觉得是个明智的决定。”
白茸点头。
芜白很珍贵。可是,她怀孕后,沈长离给她搜罗来的无数珍惜灵药中,便有芜白。
她安静地看向远处水天相接之处,莲叶下的水波,泛着淡淡的金。
他的孩子,死在他亲手寻来的药上,似乎也不错。
“我没有资格将它带来这个世界。”
“孩子,应该是被父母的爱孕育出来的。”
而不是仇恨与强迫的产物。
她的手轻轻抚在腹部:“我与它的父亲,隔着不可能了断的血仇了。它来到这个世界,也只会受苦,我不愿见到如此。”
她和沈长离之间,隔着那么多血淋淋的人命。
她夜夜陷入梦魇,看到那些无助的人,在哀嚎哭喊,让她还他们的命来。
……
从梦境中醒来后,外头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拔步床上罩着锦帐,白茸睁开眼,定定看着上面的花纹。
听到外头若春正在说话:“姑娘今日似有些困乏,已经睡下了,需要奴婢去叫姑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