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众妖将都忠于沈长离,自然不会质疑他的决定。
这一次出征,沈长离把华渚带在了身边,把宣阳留在了王都。
营帐内人都走了,他却还没起身。
男人眉间簇起几分慵懒,修长的指间把玩着一个传音玉简,忽然对华渚道:“叫人拿一个去西偏殿。”
妖军中常用这种存音玉简传递消息,能长期储存声音。
王上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华渚笑着领命:“是。”
王上也离开王都那么久了,让白姑娘说几句好听的情话,用这玉简装着,传来听听,自是不错。
他们是晚春时出发,离开王都的。
眼下已经是盛夏时候了,夏日日头逐渐长了,他们足足走了两三月了。
如今已经打到了阴山外缘的喀南山脉。
沈长离掀开了帐子,看向外头天光,连绵雪山在灰蓝色的天空之下显得分外壮丽。
他视线一顿,便看到了日光下的一片雪色。夏风吹过,拂动了那鲜嫩的绿色花枝。
这里海拔很高,这薄雪花只生在雪山山巅,很是罕见,晶莹剔透的雪白花瓣中,还簇拥着一点鹅黄色的花蕊,小小的,娇嫩美丽,惹人怜爱又鲜活。
薄雪草还有个名字,叫雪绒花。
想到前几日白茸在玉简中说的话。
他看了会儿,走近了些,手指一收,那几支雪绒便从岩壁上飘飘落了下来,飞回了他手中。
花蕊里还含着一点露水。
他掐了个诀。
他的灵力可以将花维持在盛开得最艳的时候,做成一束栩栩如生的永生花。
对侍从说:“带回去。”
……
两日后,大军正式开始进攻阴山。
湟水的赤蟒和阴山多年通婚,原本族内许多妖都有血缘关系。阴山九郁逃婚,宁愿要取那个低贱的人类女子,也不要湟水家的女儿。此事传开之后,不啻于狠狠打了湟水一巴掌,若是退婚取个血脉更高的他们还可以理解,找个人类女人,简直是把他们的脸都抽肿了。
湟水因为沃河之事原本就受惠王都良多,如今又出了此事,阴山反了,他们最终选择了站在龙君这边。
这一次,沈长离派出了先遣部队,指定由女将军湟灼统帅。
沃河之畔,湟灼冷艳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扬鞭,第一个冲锋,率领妖军杀入了阴山。
随在她身后,最前冲阵的妖兵全是湟水赤蟒家的子弟,他们交战的对象,许多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亲人。
阴山只坚持了七日,便正式被攻破。
只是,搜遍了全境,都不见任何阴山王族,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生死不明,包括祖祠中阴山九郁没有头颅的尸身。
*
阴山大捷消息传回时,白茸依旧在西偏殿花圃中做活儿。
她最近开始习惯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对外界世界的变化完全一无所知,也丝毫不感兴趣。
她拿着树枝,正在回忆剑法。这段时间,她不再绝食了,虽然是粗茶淡饭,但是每日依旧都强迫自己吃下去。
每日晨起之后也会练剑一个时辰。她看到自己瘦的一把骨头的手,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她需要积蓄力量,若是继续作践自己的身体,以后就算从这里逃出去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近段时间,她依旧在总是做梦,只是这一次,梦中除了九郁,还总是多出了一朵正在徐徐旋转的莲花,她觉得那一朵莲花很是熟悉,里头似乎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她却总是触碰不到。
见她拿着树枝练剑,老妪倒是也没有阻止,只是在一旁冷嘲热讽说着闲话。
白茸不管她,充耳不闻,依旧按自己的日程来。
这老妪应是出自文鳐族,身上总有点若有若无的水气,一双精光四射的三角眼,终日死死盯着她。
今日,做完下午的活儿,她直起腰,似乎觉得今日宫中气氛似有不同。
老妪道:“今儿龙君凯旋回朝了,正在办庆功宴,宫中来了不少贵客。”
老妪又厉声道:“当然,这些都和你这罪奴无关。你待在这,不要妄想,好好做活儿,不要出去冲撞了贵客。”
白茸继续低头用剪子修剪着蔷薇花枝,显然对外头事情漠不关心。
那一晚,大殿灯火通明。
过了一日,又过了一日。
夏季日头很旺,这日正午,白茸正在花圃中弯腰做活,给新播种的茉莉浇水。
她的手比之前磨粗了不少,面颊也被晒黑了些,布衣衣袖用带子系了起来,袖子上还沾着斑驳泥土。
忽然,却被一双有力的男人手臂从背后掐住腰,整个人都被揽进了他的怀里。他随手解了她系发的布带。
白茸鼻尖传来一阵隐约的清淡的香,这般夏日,他身上依旧没有半点暑气,手指尖也是冰凉的。他穿着一身竹叶青色的便装,干净的乌发垂落在肩上,便显得很清贵矜持,无意识和她的黑发纠缠在一起。
白茸没有反抗,由着他抱着。
过了不知多久,他松了手。
她便继续弯腰摆弄花草,她今日想种点狗尾巴草,是她意外捡到了种子,打算在一旁给自己开辟的苗圃上新种下的。
“我在外行军时,你传音说,那日是你做错了,很想我。”他盯着那泥巴地,眸底那点隐约的愉悦已无影无踪,“便是如此想的?”
她头都没回,呆滞道:“是他们强迫我说的。”
随后,那双无神的大眼睛看向他:“他们手里拿着刀,说是,我若是不说,便要在我面前,砍了欢娘的头。”
“我很怕,怕她也被砍了头。”
……
沈长离一言未发。良久,只听得一声冷笑。
他慢条斯理松了手,掸了掸被她碰过的袖袍,眼神冰冷,像是被什么恶心的脏东西捱到了一般。
随即,走了,一步都没有回头。
她呆呆地捡起铲子,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今日若是做不完,便又会挨老妪训斥。
翌日。白茸正准备出去做事,老妪匆匆忙忙就赶来了,厉声训斥了她一顿,又用木炭涂黑了她的脸,说是今日有贵人过来,叫她不要出去乱走,让贵人看到了不好。
因此,见到人影出现时,她很快躲在了篱笆后。
沈长离如今是妖君,她却一直没有实感,直到今日见到装容整肃的他,比起平日似显得更加遥不可攀。
宫人在身后撑着伞,
他身侧依偎着一个婀娜的美人,身穿一身绿衣。
“这些花真是不错。”韶丹赞赏。
见到那葡萄藤架子,紫藤萝花,大片的雪白芍药,绣球……个色奇葩争奇斗艳,谈不上多规整,但是自有一种蓬勃野性的美。
韶丹显然很是新鲜,“和我们仙界的花味道都不一样,是谁打理的?”
那老妪谄媚道:“平素都是我和一个婢子在打理。”
“你们都是爱花之人。”韶丹赞赏。
她拍了拍手,叫身侧侍女拿了几件赏赐:“那个婢子在哪?”
老妪忙叫了白茸出来:“过来。”
她拉着白茸,给她行跪礼。
眼见这姑娘脸都看不清楚,乌漆嘛黑的,韶丹皱眉道:“她脸怎么了?”
老妪说:“奴婢都是些做脏活儿的,平日不注意,就……”其实她知这婢子生得和韶丹夫人很像,怕她看了觉得被冒犯,心中不悦,因此早早用黑炭给她涂花了脸。
白茸一言未发,一直垂着头,匍匐在他们身前。
“哦。”韶丹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有深究。
她身侧男人身姿很是挺拔。
光影寥落,他眼皮很薄,那冷漠的双眼在树影映衬下显得越得狭长冰冷,看都没有多看一眼篱笆后那个纤弱的身影。
“为何非要到这荒僻园子来走。”他问,语气有几分不耐,“宫苑不够你看?”
“那儿都看腻了嘛,每日都是一样的。”韶丹看着那些争奇斗艳的鲜花,心里头很是喜欢,“我想摘些,拿回去做插花。”
他随便看了一眼那花,显然完全看不上。
“要做插花,把这拿去,比这儿的略微能入眼些,得些野趣。”
他唤了侍卫过来,侍卫端着一个朱漆花瓶,其中放着一束还散发着幽香的雪白花束,透着一股娇嫩欲滴的清艳。
这侍卫伶牙俐齿:“这是王上在外行军的时候,从雪山采回的。”
韶丹欢喜得脸都红了,认出那是珍贵的雪山花,立马接过了那一大束花,轻轻嗅了嗅上头幽香:“真好看。”
沈长离性格相当冷漠难以接近,两百年,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别说给她送花了,花束上还残余着他的灵力,是他亲自做的永生花。
许多女人都喜欢漂亮的花,尤其是心爱的男人送的。
并且,还是在行军途中摘下来的,更是意义非凡。证明他在外行军的时候心中也惦记着她。
韶丹这一趟出游极为开心,叽叽喳喳,音色清脆。
她确是没什么心眼,甚至压根没有再注意到白茸。
白茸穿着布衣,垂目站在一丛篱笆后。
白茸看着她那张与她八九分像的面容。
和她很像。准确的说,是和以前的她,沈桓玉的心尖宝贝白茸很像。脸上还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纯洁又活泼。
她站在那里,胃部忽然一阵难受,随后竟哇的一下,把清晨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一点汤粥又全吐出来了。随后,她独自一人扶着草屋门框,面色惨白,细弱的背脊都弯了。
……
又过了七八日。
入夜了,白茸用浴桶给自己清洁了一下,因为出身凡间,她一直觉得清洁术不够干净,依旧习惯沐浴。
她现在就两身衣服轮换着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