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修长冰凉,忽然问:“妖祭时,你为何要赶着替别人去死?”
他给她找了活的机会,打破了预言,把她从妖祭名单中换出来,她却要自己上赶着去死。
再蠢的畜生都知道求生。
“是,是你让我去的。”她眸光有点发直,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白茸茫然对上他骇人的视线,陡然改口。
这样答话有些吃力,她只能木然重复:“啊……因为,因为我处处不如楚挽璃,剩下的唯一用处,就是替她去死。”
这是在青岚宗的水牢中,沈长离亲口所说的话。她至今还记得,为了讨他高兴,便原样复述了一遍。
他罕见沉默了,一双漂亮清冽的眼,阴沉沉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白茸勉强喘了口气,不懂他为何忽然要这么问,莫非是又想和她翻旧账——她死了害他和楚挽璃吵架了吗,所以他不高兴,要加倍地折辱她?
于是她低声道:“我不是故意把自己和她放一起的。”
“我出身低微卑下,天赋差,性子沉闷无趣不讨喜,不配爱你,不配碰你。只配当个工具。”
她双目无神,木然地重复着这些字眼,专挑着他喜欢听的说。
以前他把她当成心尖尖上的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和他的差距,只是甜蜜地享受他的爱情。
而后来,他们在青岚宗重逢后,她已经被他无数次身体力行告知了,她要牢牢记住,她不配,不应该奢望被他爱。
没说完。
她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捏住了下颌。
她泛着水光的眸子迷惑地看着他。
他说:“别说了。”
白茸很茫然,以为是自己说的还不够,他不满意,于是搜肠刮肚,找出了自己知道的最恶毒的话,结结巴巴说着,来侮辱自己,极尽所能的贬低自己。尽力想让他高兴些,满足些。
他高兴了,满足了,就可以放过九郁了。
她面色和唇色都泛白,薄得像是一片纸,不断乖顺麻木地重复着这些话。
室内竟升腾起了一股骇人的寒气。
“我叫你闭嘴,白茸,你是聋了,听不懂?”
男人身上瞬间爆发出的戾气极为可怕,随着他灵力波动,整个枫谷秘境的温度都下降了。
她闭了嘴。
哦,她恍然明白了,沈长离不喜欢女人话多,她不该和他说话。
想了好一会儿,她在他面前跪坐下来,将一缕黑发掖在耳后,想去吻他。
“我,我很听话的。沈长离,你放过他,好不好。”她含糊不清地哀求。
沈长离的眸光已经阴寒到难以形容。
还没碰到他,白茸已经被一股激烈的力道弹开,后背撞上了床架,撞得生疼。
男人披衣下榻,踹开了门,一股凉风夹杂着夜雨,从外头侵袭而来。
白茸也顾不上后背疼痛,也匆忙爬下了榻,只来得及胡乱裹上喜服外袍,就赤着脚往外跑。
凉风从外头灌入。她喜服外袍的袖子被风吹到簌簌鼓起,长发飞扬,整个人木然矗在那里。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俄而电闪雷鸣。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照明了室内。
他修长的指尖拎着一个什么,黑漆漆的。
外头依旧电闪雷鸣,这种时候,白茸目力远不如他,这种时候,暂时还无法看清外。
沈长离一抬手,将那物扔给了她。
竟是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到了她脚边。
显然已死去多时,断颈处的血迹都干涸了。但是双眼依旧圆睁着,看着她,死不瞑目,像是地府中来的幽魂。
“啊!”白茸看清了那头颅的五官,登时发出了一声凄利的非人的惨叫,她双目通红,随后已经跪下,膝行爬去了那一颗头颅面前。
沈长离骗了她,他早就杀了九郁。
她手指都在发颤,把那一颗头颅紧紧抱在了自己怀中。
双目发直。
她唇边流下了一道细细的鲜血。
沈长离反应极快,迅速掰开了她的唇。
她竟然要咬舌自尽,给那男人殉情。
他面色更为阴沉骇人,狭长的双眼几乎淬了冰。
被她咬破的舌尖被他强行止血。随后,她下颌直接被这个盛怒的男人掰脱臼了,再无法闭合。
白茸唇无法闭合,只剩下双手拼命抓挠。
随后,她被一只大手拎起,扔回了卧榻上。
白茸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几乎瞬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还在持续地尖叫,状若疯狂,将手边可以拿到的所有东西都砸向他。
他背对着窗页,身形高大,喜烛滴下了一滴眼泪,火光被夜风摇曳,额心多了一道隐约的血色印记,让那张清俊如玉的面容显出了几分邪异的俊美。
她手边已经没有东西了,摸到自己发上簪子,拿下朝着他就捅了过去。
他躲都没躲,由着她拿着簪子刺了过来,刺了进去,在他胸口留下了一道长而深的创口。
凌乱的记忆涌入了脑海,她头疼欲裂,爆发出一声更大的尖叫,跌跌撞撞后退。
创口涌出银色的血,像是溪流一样流下,这是他自己毫不在意。
他无动于衷:“怎么,不再重一点,捅穿我的心脏,给他报仇呢?”
他随手拔出了那根染血的簪子,扔到了地上。
沈长离随手拎起了她,甩回了卧榻上。
他衣裳都没脱,眉目清濯俊美,动作却宛如罗刹恶鬼。
白茸拼命反抗,她脑中嗡嗡作响,一直尖叫,反身想去抓挠他,把自己还记得的各种术法都用了出来,都对他毫无用处。
沈长离右手握住了她一双细弱的腕子,用最长的那根布条将她的双手束住。
发簪被扔在了地上,她一头鸦青的长发完全披散开了。
那一颗头颅就滚在榻边,死不瞑目。
她脑中一片混沌,似乎还回响着持续不断的尖叫。他在耳后说话,音色清润,却宛如恶鬼。
沈长离甚至都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停止挣扎的了。
只觉得不够。
她还不长记性。
翌日清晨,沈长离清醒过来时,周围一片狼藉。
女人已经厥了过去,细弱的手腕被布条磨得血肉模糊,依旧被吊在榻边架上,面色死人一样的惨白,气息微弱,毫无声响。
昨夜他疯了。积压已久的情绪,全都倾斜在了这个女人身上。
还有未融化的冰散落在榻上。
白茸有他一半内丹在体内,不排斥他的灵力,他迅速用灵力吊住了她的命。
翌日清晨,难得天朗气清的时候,天气很好,阳光从山谷对面漏出来,散在地面上。
宣阳和华渚带人守在室外,妖兵围绕了整个秘境,两人都低眉顺目,整个晚上,都没有发出什么响动来,一直默默守着,枫谷中原本的住民都被转移了出去。
沈长离以前去宫妃殿中从未有过这般动静,一般进去很快就走了,宣阳知道他心里其实很不喜欢这种事情,甚至很厌恶,他本性完全不像宣阳见过的其他妖兽,冷淡得很。
他厌人,大部分时候都只喜欢独处。
那些女人都爱焚香,用的妖界特制的香,一个比一个浓郁,衣袖沾染了味道,他每次回来都会去沐浴更衣。
下回却还要继续去,因为他不喜欢被人认为专情深情,更不喜欢被人和一心钟情神女的天阙相提并论。
宣阳却想到了在别院的那一次,和华渚视线对上,心知肚明。
一直到了清晨,吱呀一声,那一扇紧闭的门扉被打开了,有人从室内出来了。
男人身材高大,乌发披散在肩上,他怀中打横抱着一个人,被褥子裹着,身躯软绵绵的,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一头缎子般的发披散下来,身上依旧可以感觉到一点微弱的灵力。
“把最快的云辇叫来,回王都。”他声音透出一点阴骘的沙哑。
枫谷被封冻了大半,树上还结挂着冰棱,地上寒霜尚未褪去。
晨风中淡淡的血腥味尚未褪去。
昨夜,地上的血迹汇聚成了小溪,只是夜间都被人清理掉了,清理掉了痕迹,便显得无事发生了。
沈长离抱着她上了云辇,一路上,不断给她输送灵力,强行维持了她的体温。
飞马拉着云辇,不断被催促加速。
只花了半日功夫,这一架云辇,便回到了妖都中。
宫内已经早早收到了消息,好几个巫医在宫门候着,待到云辇停下的时候,迅速接过了王上怀里抱着的人。
沈长离全程一言未发,看着巫医带走了她。
汀兰宫被清理了出来,禁止任何人靠近。
宫内妃子迅速都得知,王上带回了一个女人,宫中女子虽然不少,但是都是被各方势力送来的,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带人回来。
沈长离没回寝宫,在主殿中坐了一整晚。
没去看她,也没有召见任何人。
韶丹现在在兰华宫中暂住,得知沈长离回宫之后,她想去找他,却被宫内侍卫拦截了下来,怎么也不让她进去大殿,也不告诉她沈长离到底在不在。她急得团团转,终于在进宫的路上寻到了华渚,于是迅速拦住他:“沈桓玉是不是回来了,我要去见他。”
以前在仙界的时候,韶丹不经常能见到沈长离,他态度也很是冷淡。但是来了妖界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韶丹不知道原因,但是很欢喜,不过人心都是贪婪的,有了一点,便想要更多。
她说的口无遮拦,华渚愣了半晌,方才说:“这不是在上界,是在妖宫中,夫人最好不要称呼王上这个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