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韩园的侍从引着他们进去,猝然停住脚步:“九郁殿下,还有一事,属下方才忘记禀告了。”
“何事?”
“湟灼姑娘今日正巧来了华章宫。”韩园道。
一听这名字,九郁神色就变了:“你们做什么吃的,为什么不堵住她?”
韩园也很无奈:“属下已经劝说过了,湟姑娘却不听,我们修为也不如她……”湟灼是赤蟒家的大小姐,又素来张扬霸道,他们这些侍卫管家,哪里敢动真格阻拦她。
白茸也愣了一瞬。她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
不过不需要问了。
迎面已经走来一个赤衣姑娘,身材婀娜高挑,比她在凡间见过的女子约莫都要高出大半个头,容貌很是艳丽,手中卷着一根赤色长鞭。
“你还舍得回来?”她那卷住的鞭子抻开,朝着他们迎面扬来,可是竟没朝着九郁方向,反而直冲她而来。
好在白茸也没慌,她并没有忘记学过的一身剑法,催动身法,便轻易躲开了这一鞭。
湟灼见了她这身法,倒是对她饶有兴趣起来:“哟,你还会武?”
她不料这少年瞧着清秀弱不禁风,还会这般精妙身法。
九郁面色勃然大怒,已经用自己的白蛇灵鞭揪住了她的鞭子,甩出老远:“湟灼,你以为这是你湟水府邸,敢在这里这般放肆,我告诉你,我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你,我们婚约早取消了,我现在与你毫无关系,你下次再敢出现在这里,伤我朋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可惜湟灼半点不怕他,张扬至极,丝毫并未将他这威胁听到耳中,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么紧张你朋友?阴山九郁,你出门几十年,莫非已经变了断袖,方不愿和我成婚?”
九郁脸色难看。只是他生得好看,天生一张笑脸笑眼儿,便是沉着脸,也无甚压迫感。
白茸倒是平静,拉着他袖子,安抚道:“无妨,无妨,莫气了。”
她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约莫也大概明白了,是一桩什么事情。
“你倒是有趣。”湟灼瞧着她面容。这少年面容虽平凡了些,但也算清秀,而且难得别有一种韵味,颇有些仙灵之气,是妖界很难得一见。她瞧着也挺喜欢,很想找九郁讨来玩玩。
“今日我还有事。”湟灼挑起尖尖的下颌,“要赶去王都觐见妖君,只是顺道来阴山玩玩,便不与你们多说了,下次见面再谈。”
“出去。”九郁已经拦在了白茸面前,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待赤衣女人消失之后,他方才与她解释:“我们两家世代联姻,所以我刚破壳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摊上了这么个婚约,只是我们从小便合不来……我也完全不喜欢她,几十年前,便已经央父王上湟水退了亲了。”
退亲后,湟灼来阴山依旧出入无人之境,趾高气扬,他烦不胜烦。
“我就算没有遇到你,也绝不会和她成婚的。”
白茸愣了一瞬。
“小木头,你以后嫁给我吧。”他忽然脱口而出一句话。
那一双清亮的眼却看着她:“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绝不会有二心。”
“之后,你想待在阴山,便可以待在阴山,想出门,便可以出门,我都不会阻拦。你若是继续行医,我可以帮你在阴山开一家医馆,你想行走人间,我政务不忙时,也可以陪你一起。”
白茸对上少年漂亮的眼,一时愣住了。
九郁方才回神自己在说什么,白皙的耳朵都红了:“不行,方才的撤回,太草率了。你当没听见吧。”
她看着他,低了眼,竟轻轻说了个好。
九郁瞪大了眼,几乎怀疑起了自己耳朵,欢喜无尽,看起来似乎想抱住她,却又不好意思。
他匆忙道:“那,那什么时候?”
意识到自己或许显得太猴急了,他脸又一下红了,想解释自己没那么急。
白茸笑道:“先等等吧……待你传承结束之后,现在,我还不太想公布身份……”
她不想给阴山带来太大麻烦,现在,还是用男身更加方便。
九郁立马点头,与她各种说话,语气极为雀跃。
白茸静静听着,偶尔笑着点头,远目看向夕阳。
她想要的安稳、平顺、温暖,他都可以给她,又有什么不好呢。
*
九重霄上,天枢宫中。
大殿内,弥漫着安息香浓郁的气味。
正中供奉的那一盏往魂灯便分外明显。
白衣男人趺坐于往魂灯前。
他便是用这一盏往魂灯抽走了情丝,连带着与她的所有记忆。保存在往魂灯中的情丝几乎都被他燃尽了,无法找回。
他在此趺坐已有差不多五十年。
因为心魔日益加剧,几乎已经达到了反噬元神的地步,为此他开始使用化身,本体一直在此清心静养。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化身的情绪波动,影响到了本体灵境,开始打破了他的清修。
待那双狭长的眼睁开时,他眸中竟然已经开始蔓延起了丝丝缕缕的魔气。
清明灵台瞬间被入侵。
他身上魔气越发深重,竟隐有暴起的迹象。
沈长离缓缓站起身,剑架上的灼霜自动跳回了主人手中。
那身形化为一道流光,亲自朝着妖界疾驰而去。
……
云溪村中。
大半夜,火光通明。
拿着火把的妖兵将小小的村子团团围住。
所有村民都被押解了出来。欢娘、兔大夫、黑熊,犬妖……全都被绳索捆住,站成了一排。
“你们私藏重犯,几度抗命隐瞒,知道该当何罪吗?”说话的是领头的仙官,华渚从九重霄下来,听说这事之后,想到自己以前领人搜过几次这村子,都被他们骗过去了,简直恼羞成怒,手压在剑鞘上。
欢娘站在最前边,猝不及防对上华渚一双凌厉的灰眸,被他身上戾气吓得腿都要软了,瘫软下去,被华渚一手给提了,轻笑道:“你便是那日那小猫妖,骗我骗的好玩吗?”
“我,我……”欢娘吓得哆嗦。
随后,她见妖群簇拥一个高挑的男人,瞧着气度非凡,地位很高的样子。
欢娘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华渚手臂上就是一口,他显然没料想到这猫妖还会咬人,疼得一时松了手,欢娘连滚带爬,爬到了那个男人脚边,想去抱住那双修长的腿求饶。
她还不想死啊,想活着多吃点鱼干。
她真的没想到,小木头竟然惹了这样可怕的人,她一边呜呜替自己哭着,一遍想着幸好小木头跑得快,不然被抓了,不知会怎么被这些可怕的男人折辱。
自然是没碰到他半点,便被四五个妖兵拦住,又被华渚提着领子拎走。
他周身剑气破开了那张木门。
华渚威胁道:“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
“……是。”
“她在这住了多久?独居还是和人一起?”
“小,小木头是一年多前搬来的……住,是和小蛇一起搬来,之后也住在一起的。”
沈长离神情未变。
听到“一起搬来”“住在一起”“一年多”这几个字眼,他淡薄的唇线略微抿起,露出了个浅淡的笑。
等捉了她回来,她连他的卧榻都不配上了,只能在宫中当个最卑贱的婢女。
华渚看向欢娘,厉声道:“什么小蛇,人家没名字?”
欢娘吓得眼泪汪汪:“我,我们不熟,也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是一条小白蛇……”
沈长离没多纠缠这件事情。
她在这里居住至少有了一年。
看得出来,生活并没有多阔绰,家中并无多少值钱物什。只是女主人很是爱惜这个家,窗户上贴着窗花,屋内收拾得整洁干净。
因为年关将至,还有几幅写好了的红纸对联整齐叠在书架上。
有两间卧室,卧榻却都很宽大,完全足够躺下两人。
他漠然一点点看过去。
其中一件卧房,柜中放着有一套男子衣物,针脚细密,叠放得很整齐,看得出平时很是爱惜,只是因为走得过匆忙,忘记带了。
华渚眼风扫过,欢娘立马识相开口,哭丧着脸:“这。这是小木头给小白蛇亲手缝制的,我记得,缝了差不多半月,手指扎破好几处,小,小白蛇也很喜欢。”她不知男人问这个做什么,也只能如实回答。
沈长离没说话。
纤长的手指,叩住了腰间那个陈旧的白色香囊,拽下便掷在了地上。
那柜子已经燃起,连同那件衣物一起烧的一干二净。
烧完了,他心里丝毫没觉痛快。
眉眼反而越发冷沉。
“都拿下,关去引都地牢。”
“……那,还继续寻白姑娘吗?”
他已拂袖而去。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宣阳俯身拾起那个香囊,小心收好,又叹息道:“人手不动,继续搜。各城镇驿站都保持戒严,有什么可疑人物,立马报上来。”
……
今日,正值湟水赤蟒家进宫觐见妖君。
湟灼很是激动,直到觐见汇报完后,方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殿上高高坐着的男人,有一副相当清冽俊美的容貌,与之前听人描述过的样貌不同。
这似乎是龙君的真身仙体,而非化身。
他很高挑,面容略显苍白,冷淡气质里,却极有压迫感。
不急不缓打量她:“你便是阴山九郁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