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会是什么呢。
她迷迷糊糊想起,上一次,接到窗边传音,是什么时候呢。
几年前的元宵灯会,她约了阿玉一起去看花灯。那是白茸及笄后第一次见他,久别重逢,她期待这天期待了好久,刻意打扮又打扮。原本以为阿玉也会欢喜。可是,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没再多看,话也比平时少。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一直到看完灯他送她回家,都没有任何多的接触。
回家后,白茸躲在厢房里偷偷哭了。雨声淅沥落在窗外湘妃竹上,一只飘飘的纸鸢从雨中穿行而过,用翅膀扣响了白茸的窗棂。
她打开窗,纸鸢缓缓展开了翅膀,上面竟是沈桓玉的字迹,“是我不好。”
白茸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抽噎了一下。
那行字陡然又变化了,“明日见面,给你赔罪。”
翌日清晨,他已经候在白府门前,少年身姿修长如竹,衣角沾着一些晨露,不知几时便到了。白茸偏过脸,她一双桃花眼还有些红肿,不愿让他看到。
她没料到的是,沈桓玉已俯身,指尖触到了她红肿的眼缘,带着冰雪的凉意。随即,她对上了他的眼,他低声问,“是因为我哭的吗?”这一瞬,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瞳孔极为深湛,里头漫起的情绪,让白茸面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她偏过脸,“别看了,已经不好看了。”
他看着她,“好看。”
“那,你……那你昨日又不……”她又羞又恼。
他眸光依旧停在她身上,却已经收回手,“我马上要回宗。”怕再多看,走不掉了。
沈桓玉永远不会不理白茸。
只是如今,他已经失约了。
*
下午,白茸换好衣服,带着袖里绯去了医馆。
祝明决和温濯都说想看看她的剑。
“这把剑真不错。”祝明决仔仔细细打量过,“你用试着用剑魄连接它试试。”
按理说,契约之后,人便能感应到剑了。
白茸昨日实在是太累了,没有尝试。她催动心诀,试着沉入灵府。
竟然真的,她进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自己宛如不是自己,和修行时的入定却又不太一样。
她陡然感觉,有人在触碰她的脸蛋,不轻不重戳了一下。
白茸呀了一声。
她听到祝明决的笑影儿,“感觉到了吗?我刚戳了一下你的剑。”
真的很奇妙,祝明决触碰的明明是她的剑,感觉却原封不动地同感到了她身上。
只是剑魄连接,对意念和灵力的消耗实在太大,白茸只维持了约莫一刻钟,便已经力竭。
温濯夸她,“第一次能做到一刻钟,已经很好了。”
“高阶剑修,可以保持剑魄连接一直不断。这就是所谓人剑合一的境界。”祝明决道,“许多剑技的施展,也依赖这样的连接。到那时,隔空出剑,剑随心动,也都不是梦了。”
“本命剑都有可能生出剑灵来,剑灵修为到了也能化形,有的会受主人影响很大,也有的自我意识会强一些。”
白茸点头,“我方才,似乎没感应到这把剑的剑灵。”
祝明决道,“那或许是还没有吧。”
温濯说,“我看此剑确实是珍品,不知道是哪位大能留下的配剑,迟早会生出剑灵的。此番遇到你,也算是有缘。”
剑魄空间里,袖里绯悬在一角,在蒙头睡大觉,闻言在心里呸了一声,竟敢说它还生没剑灵,小爷比你们年龄都大。它就是懒得和这小草包说话。它那日被那柄霜色的剑压制,又在小草包身上感觉到了浓烈的剑主的印记,便不管不顾选她了,没想到,竟然是上了个大当。
白茸收好了配剑。
温濯俯首,用毛巾给她擦去额上点点汗水,“天色晚了,不然,绒绒今晚别回去了?在这边住一段日子吧。”
“我见你一身都是伤,也方便治疗些。”
见白茸有些犹豫,祝明决瞧了眼温濯,说,“这几日医馆人多,你留留,也能帮帮我们。”
这下戳到白茸七寸了,她便答应留下。
见白茸梳洗去了,祝明决啧了一声,“看来,你前路还长得很啊。”
温濯只是笑。
*
月光清冽,如雪泄地。
丹阳峰,那一间简陋的草屋了无灯光,没有半分人的气息。
寻蛊,需要见到那个女人验证。
一旁,灼霜木讷地传音,“她不在,应是去她道侣那里过夜了。”
乌发男人薄薄的唇角微微挑了一挑。月光下,他那双琥珀色的狭长眼眸被映得极为清湛。
很有趣,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就这样迫不及待。
第14章
灼霜还在传音,“她应是在丹柏峰,和那日那个男人在一起。”
那日,它看到那个男人给她亲手梳发。以前灼霜学习人间习俗时,特地问过主人此事。主人说,这是婚后夫妻之趣。他问主人有这样做过么,主人让它别多嘴,去学点有用的。
因此,灼霜觉得,那个男人应该是她的新道侣。在它看来,方方面面比主人差太远了。
倘是以前的主人,绝对不可能容忍。
灼霜问,“现在去丹柏峰吗?”以它的剑程,也只是几息的事情。
雪色晨曦近乎同色,从远处山尖一点点亮了起来,将世界逐渐染上颜色。冬夜露水深重,男人白衣依旧一尘不染,他抬眸看向远方,淡淡问,“你如何知她位置?”
灼霜顿了顿,“因为她体内,有主人的……”
沈长离狭长的眸子微微敛起,语气冰凉,“你最近话有些多。”也有很多自作主张的决定,简直像被那女人下了蛊。
灼霜瞬间安静。
沈长离收了剑,再未多看那破旧的小屋一眼。
烧毁情丝之后,他并无变化。清霄给他传音来了关于合心蛊的详细情况。
此蛊确实无形无色,但是一经种下,便可以操控中蛊者心神。要探查极为麻烦,需两人再度合息时,用神识在对方体内探查——那日看来,公子并非心甘情愿,恐是意外,清霄知他性子,要他再去碰那女人绝无可能,于是也传音来了另一种办法。
直接用搜魂之法搜那人记忆。
清霄道,“以公子的修为,要搜魂极为简单。”
这世上,真会有这般让人毫无察觉的蛊?
他不喜欢不确定的事情。到时,搜魂便知了。
*
沈长离这几日都不在葭月台,他一旦离开青岚宗,行踪便无人知晓了。
当今绝非太平盛世,在这元盛十年的昏冬之时,人妖魔界的结界破败,九州魔气渐长,妖物横行。上京人皇身体日渐衰弱,已有约莫十年不理朝政,金羽门客圣眷恩隆,也带动了人间崇道的风气,这一年青岚宗的修士出山的次数,几乎比往常十年还多。
楚挽璃这几日心情都不佳。她生辰在即,楚复远预备给她隆重些办一场,楚挽璃却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她早早传音,给沈长离说了生辰的事情,他没回音,也不知能否在她生辰前赶回来。
夏金玉瞧她神情,以为她还在介意那日夺剑之事,“沈师兄不在么?那日……那个白茸抢走你剑的事情,是否要知会沈师兄一声呀?”
楚复远近年已隐有天人五衰之相,他早便在许多场合透露过,有在坐化后,将掌门之位传于沈长离的打算。那时,自然也会将自己唯一的女儿一并托付与他。
两人青梅竹马,模样般配,假若成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楚挽璃笑着说,“哥哥最近很忙,之后再说吧。何况,我现在有清尘了,也不比那一把差。”
那日,袖里绯被白茸夺走的事情,楚挽璃并没有告诉沈长离。
她对他的性格极了解,知道便是说了,他也决不会在意,更不可能安慰她或是与她撑腰。从小,楚挽璃几乎没在沈长离身上感觉到多少情绪过,如果说木灵根修士的性子会温婉柔和一些,沈长离的性格,便也像冰一样冷漠无情且琢磨不透。
她叹了口气,知他无情,却又实在是割舍不下。
她双掌合一,心想,她的生辰愿望,便只有一个,希望他能及时赶回来参加她的生辰礼。
想到那张清俊的冷淡面容,她有些失神,面颊微涨红……其实,生辰他迟到了也没事。到时,假若他能亲她一下,作为补偿,她就完全不会生气了。
*
白茸这几日都在养伤,顺便在医馆帮忙。
祝明决自己有一个小药草园,白茸每日大清早起来,练完剑后,便会去园子帮忙,除除草,浇浇水。
今日医馆人格外多些,来了好几个受伤的剑修,不知怎么地又激发了祝明决的剑修厌恶症,白茸大清早便听见她叉着腰在大堂大骂一个剑修,“看不上我们,有本事别过来这里治啊,都抱着你们的剑去死了算了。”
小剑修白茸拎着水壶,轻手轻脚从大堂溜过。
路过却听到那几个剑修交谈,她隐约听到泸川,青板桥几字,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那几人……竟然都是从泸川回来的。
张元风瞧她抱着水壶在听,认真的神情极为可爱,便忍不住和她宽心,“青板桥那场大雾几月了,都还没消散迹象。现在都还不知到底是何妖物作祟,宗里恐有大妖,这次你们下山,会至少有一个还虚期修士同行,不用太担心安危。”
白茸嗯了一声,乖乖地和他道谢。
祝明决这时从她身边经过,瞧她脸上又添了新伤,忍不住就道,“你还未嫁人,怎么不保护一下自己的脸,万一闹破相了怎么办?”
“没关系,温公子丹药可多了。”有人调侃。
温濯瞧着她,温和说,“今晚给你炼一瓶新的金创丹。”
白茸只是笑了笑,轻声说,“没关系的。”
以前她极在意自己的容貌,每次见沈桓玉前,她都要细细梳妆很久,在镜子前反复确认,确保在他面前展露最好看的模样。只是,从上京来青岚宗这一路,她因为这张脸遇到的祸事已经够多了,和他重逢后,这几月更是像梦一样魔幻。
她发现自己如今,甚至已经不是很在意自己是什么模样了。这个世上,也不会再有人用那样沉炽的眼神看着她,即便对着她红肿得像兔子一样的眼,也丝毫不变。
约莫过了五六日,白茸都没有回丹阳峰。
医馆后有一片山崖,底下是柔软的草地,如今有了本命剑,白茸打算在出发去泸川前学习一下御剑飞行。
把袖里绯召唤出来之后,她用心念控制它变大了,随即一跃而起。
视野陡然变化,白茸第一次看到如此开阔美丽的世界,少女额前乌发被微风拂过,眸子一下亮了。
就在这时,袖里绯剑身却忽然一晃,她脸朝地狠狠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