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度看向自己手上捆仙索,真有人会用这种方式在大街上请大夫?
两人说着话,那一扇紧闭的门内传来细微响动。
宣阳侧耳仔细听着,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他方抬眸看了她一眼,恭敬道:“姑娘,恕在下得罪了。”
她身后那一扇梨木门,无风自动地敞开了。
手上捆仙锁自动脱落了。旋即,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劲,将她推入了室内,那一扇门复又紧闭。
白茸身体摇晃了几下,好容易站稳了脚,浑身都紧绷。
已经是月过中天的时候,室内几乎还是漆黑一片,只燃着一盏明角灯盏,散发影绰光晕,勾勒出房中景象。
那一片月白色的锦绣鲛纱帐上正绣着雪霁江行图,清贵典雅,帘幕后遮掩的是一张阔大的拔步床,四根黑金漆柱,足够容纳三四人的大小。
拔步床上有人。
有人进来的那一刻。床帷内的男人已经立刻醒了,从床榻上半支起了身子。他身上只披着一件白色中衣,其他什么都没穿。
银发垂在宽阔的肩上。随着人坐直,那原本松散的衣襟更是彻底滑开,露出了大半紧致结实的胸口,宽肩长腿,一把瘦窄有力的腰,身体漂亮强健,完全不像什么虚弱有病缠绵病榻的样子。
非礼勿视。白茸垂下眼,迅速后退了几步。
沈长离还没完全清醒,脑中依旧一片混乱。
他虽睁了眼,但是看到的世界依旧是一片血红,扭曲怪异的人影重重,是曾死在他剑下的各种人、妖、仙,耳边充斥着亡魂的啸叫。
然而,看到的更多的,却是那一具焦黑的枯骨,和她没了眼睛的眼眶中,流下的两行血泪:“阿玉,我这般爱你,你为何要杀我?”
浑噩中,他察觉到有个女子正站在床边。
他身上赤葶毒发作时,是禁止任何人接近,看他失控狼狈模样的。遑论在这时让女人进他卧房。
白茸察觉到他身上蔓延冰冷的戾气,这男人似在强行忍受某种巨大的折磨,开口后,声音都是沉沉的哑:“谁放你进来的。”
那双修长冰凉的手,像是鬼一样,已经扼住了她的咽喉,逐渐收紧,她浑身冰凉,喉管呼入进冷气,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自己把她强掳来,说是要找她看病,莫非,她现在要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这样掐死了吗?
他的手没有再收紧。
女人发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自然淡香,像是夏日骤然饮下一泓冰冷的雪水,那双手松了力道,倒像是变成了情人温柔的抚摸。
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扣住了细软的腰。
男人跣足立于地毯上,眼前依旧是一片血红,下意识,已熟练将女人按在了自己怀里解渴。
这种时候,他需要安抚。
白茸浑身僵硬,想到之前那脖颈上可怕的触感,她面容苍白,咳嗽甚至都咳嗽不出,只能由着他这样搂着。
视线聚焦,呼吸也逐渐平稳。
清醒了一点后,他意识到自己怀里抱了个温软芳香的身躯。
“你是谁?”他喑哑沉沉道。
白茸挣脱不开,她仰眸看向他:“公子,你是否是认错了人?”把她当成了他的妻子或是妾室?
他清醒了几分,清楚地看到怀中。
是一个细眉细眼,容色平凡的陌生女人。
记忆逐渐回笼。
他没说话。
一双骨节修长的大手已经笼了下来,覆住了她的脸。
那双手指尖冰凉,将她的眉眼鼻唇,探寻了一遍。
她脸上没有人皮面具,感应不到任何术法,这张脸浑然天成,看不出任何变化的痕迹。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他声音低哑,凑近了些,灼灼的眸子一瞬不瞬看向她,几乎要把她灼痛。
她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公子,我是引都本地人士,只是只普通的兔妖,恰好路过您的步辇而已,医术也不精通,没法医治您的病。”
眸底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稀松平常,像是看着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半晌,他冷冷地笑,眸底温度已经开始消退掉。
意识到那双手的搜寻范围即将扩大。
她已经使力开始强行挣脱:“公子,我医术不精,确实不会治疗您这种疾病。”
“若是无其他事情的话,请放我走,我要回家,家里还有人等我。”
“请您自重……”
自重、与他没有关系,要走、要回家。
男人薄冷的唇角蔓上一点笑意。
来了妖界后,逃跑那么久,躲着他,如今被他抓到,便说自己是什么兔妖……家都敢有了,还说,自己是什么引都本地人士。
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告诉他,她已经成家立业,孩子都生了好几窝了呢。
冰冷笑意中满满都是嘲讽。
既她不是他要找的人。
男人眉眼压下,千万种情绪都化作冰冷低沉的一字:“滚。”
见他是真想让她滚。
白茸揉了揉酸痛手腕,转身,头也不回推门走了。
……
不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
找到了夫人,明明是一件喜事,仙君情绪不好,宣阳可以感觉到,他没控制周身泄露灵力,已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是,梨花木门打开后,那姑娘竟全须全尾出来了,除去脸色有几分苍白,似是受惊了一场。
白茸看向他:“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这病我治不了。”
宣阳顿了一刻,神情丝毫未变:“姑娘谦虚了,今日公子比平日已经好了许多,疗效相当不错。”
这随侍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连他身都没近到,只得了两个滚字,能治出什么病来。
不等白茸说什么,宣阳又道:“只是这病症持续时间长了,怕不是一两日能治好的,恐怕还要烦请姑娘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了。”
透过这菱花窗,白茸看到院落门口把守的那一列兵士,在心中无声叹气。
错落有致的院落内,白山茶与梨花开成一簇簇繁盛的白,极为美丽。
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应是走不开这里的了。
*
翌日,去妖王都的步辇上,周围随侍都纷纷低头。
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王上的面容简直很是阴沉。
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到王都行宫。
上一任妖君天阙,常年居住在云山行宫,很少回妖王都,因此,这宫阙没有多少居住痕迹,比起云山行宫荒废了不少,是因为最近新君即位,妖宫中人便又开始忙忙碌碌,洒扫整理,重新整理出了一座恢弘的宫阙。
沈长离之前不愿意做这妖君,便是因为只要做了,便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事情要处理。
如今,为了方便抓人,坐了这位置,再要推掉也不是他性格。
妖君登基的公开仪式预备放在来年三月,如今,消息已经正式传递了出去。
当年天阙有统一妖界的宏图伟志,四王是他亲手分封。只是,做了一半,他便不管不顾被神女杀了,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让千年后的他来收拾。
天阙留下的嫡系部属分布在了全妖界,如今各怀心思。四王领土是当年天阙亲手划分,但是还未曾落实便死了,因此这一千年过去,妖域情况变化了了不少,需要调整。因为领土纷争,四王部族爆发过无数矛盾,都需要一一处理,还有各种职务变动,政令更改。
沈长离不耐烦做这些事情,但他性情也做不出半路撂挑子的事情来。只能去收拾这烂摊子。
他一想到那个女人戴着那假模假样的面具,与他说着那些话,心中更是撺起一股邪火,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烧掉,便更懒得回去了,索性待在这宫中,用做事来压掉这无处发泄的火。
待处理完今日政事,已是大半夜了。
夜空上挂着两轮红月,周边点缀着稀稀疏疏的星子。
宫人给他取了鹤氅,披上,他对侍卫冷道:“回去。”
侍卫原本正要朝妖王宫走,被宣阳使了个颜色,便立马换了个方向,朝着云山去。青年只是半阖着眼,一言未发。
于是大半夜,依旧摆驾回去。
别院静悄悄的。
他踱到那一间卧房窗边,从窗户往里头看,透出了一点隐约的暖黄微光。
这女人睡觉时必须要燃一盏小灯的习惯至今还未改变。她胆小,没有安全感,睡觉时喜欢被他握着手,要两人十指相扣。也喜欢被他严严实实抱在怀里,脑袋就依赖地贴在他胸前。
只是,他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了。
看到榻上她已经熟睡,平平无奇的面颊上泛起一点红,一把乌黑的头发被放置在脖颈一侧,睡得香甜安心,毫无心事。
他眸底又已经酝酿起风暴。很想进去,狠狠弄她一顿,让她又哭又闹,一辈子都再不敢这样安稳睡着,弄到她再也不敢逃跑,没他便不行。
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
白茸待在这小院中的生活,比她想象的稍微舒坦一点。
那公子那日之后就没有再露面了,她反而见这个叫宣阳的侍卫多些。
她也试探性问过宣阳几个问题,这里到底是哪里,他们公子是何人,她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回家去。
宣阳嘴巴很严,譬如他家公子身份的事情,她问再多次都不会回答,她什么时候能回家的事情也避而不谈,甚至还被他纠正,要她不要再使用回家这个字眼。
只是,对于这里到底是哪里,有一日他回答了。
宣阳道:“此处是公子专为夫人收拾的宅邸。”
夫人?
她猜想没错,原来真是个有妇之夫。她想到那一晚他的冒犯举止,心中更加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