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这具身体极其虚弱,比起她上具身体,被邪修一剑捅伤肺时的状况竟也不遑多让。他在水牢中吻她时,她的喉口已满是铁锈味道。
白茸喘息了许久,方才意识到那只是一场噩梦。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静静地衷心祈祷,希望楚挽璃与他宫中那些女人可以满足他。让他以后少出去祸害些其他女人。
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后,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睁着眼瞪着天花板很久,依旧睡不着,强行又睡了会儿,终于受不了了,起身摸索着,轻手轻脚穿好了衣服。
独自在黑暗的厅堂坐了好会儿,白茸终于忍不住轻轻敲了敲隔壁卧房的门,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九郁,你还醒着吗?”
室内传来一声响动,似是他从榻上咕噜掉了下来。一阵窸窣穿衣声后,他拉开了门,乌黑的发垂落在肩上,淡色的眼还有点湿润,看着她:“小木头,怎么了?”
白茸下意识错开了他的视线,手指收紧:“方才……做了个不太好的噩梦。”
如今,她意识开始逐渐开始恢复,意识到梦和现实的分别,又见了九郁,方觉平静安心许多。
夜间气温低,她呼出了一口白气,喝了点热茶水,方才觉发凉的手脚开始重新恢复温度。
苍白的面容,才开始终于蔓延起一点血色。
“抱歉……”她小声说。
如今已经是夜半三更,她把九郁吵醒叫起来,又让他给她忙前忙后,很是不好意思。他在外猎捕了一天,也累了。
他声音确实夹杂着一点困倦,但是很快说:“没关系。”
“我陪你坐会儿。”
两人都去了厅堂,保持距离不远不近坐着,九郁和她说着话,寻着轻松有趣的说,他心中似乎就没有过什么阴霾。
说他小时阿爹带他去人间玩逛庙会的事情,他吃太欢了,结果吃着吃着,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当场化回了原身,一大条白蛇,盘在那可怜老板的摊位上,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把那卖冰圆子的摊主吓了个半死,惨叫声半条街能听到。最后害他被阿爹收拾了一顿。
他说的轻快,身上少年意气十足。
白茸也被他逗笑了,打了个呵欠,心中开始真的安定。
一直陪着她到了快到清晨时,她才又睡下。
或许见这几日她精神都不太好。
第三日,九郁主动问她:“今晚云崖有妖市开张,要不要去看看?”
他也怕她成日在家,只顾着侍弄药草,看书,过得太闷了。
“妖市?”
一旁欢娘也鼓动道:“很好玩的,能买到各种新鲜玩意。和你们人类的海市蜃楼有点像。”
白茸原本情绪不太好,但是不想扫了两人的兴,收拾了一番,还是随着他们一起去了。
云崖离着这儿不远,三人走了一会儿,便也到了。
妖市,与人间灯会差不多,很特别的是,竟是在蜃妖制造的影子中开办的。
白茸走在那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建筑中,觉得像是走在一场梦里,这些都是人间的投影,甚至有些建筑她还隐约熟悉。
九郁和欢娘很是轻车熟路,带她在妖市中玩。
不少摊主长得有些奇形怪状,白茸见到了长得许多眼睛的蜘蛛,三头鸟,牛面人……不一而足,体型也很庞大。
倒是显得陪着她一直用人形的九郁和欢娘都有些格格不入。
欢娘买了许多小鱼干,白茸也大着胆子试了不少妖界的特色小吃,味道都不错。
两人正在一起喝着冰露,据说是用花妖用秋天第一滴清晨新露与花蜜一起酿的饮品。
九郁不知钻去哪了,他回来时,手中竟然拿了一个锦盒。
欢娘朝他们嘻嘻一笑,说她吃太多了,胃有些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白茸给她说了促消化的药方子,她消失得飞快。
只剩他们。
白茸再打开盒子一看,盒中竟放着一支漂亮的芙蕖花簪。
鱼灯下,九郁几分不好意思地问:“我刚挑的,你喜欢这个吗?”
他一直有听说,并且在人间的时候也观察过,漂亮女子头上都是簪珠戴翠的。
小木头长得那么好看,但是头上却一直很素雅,基本没什么装饰,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白茸低着眼,看着盒中簪子,沉默了许久——九郁很是忐忑,有点怕自己买到了她不喜欢的,却见她朝他笑:“很喜欢,只是,我已经麻烦你太多,这般昂贵的礼物……”
见她如此,九郁立马截住她话头。
“没有别的意思,你收下吧,就是一个……小小的纪念礼物,我想给你买。”他面容浮现淡淡的红,眼睛看着别处,“今晚玩得很开心。”
半晌,她终于收下了盒子,柔声道:“谢谢你,九郁。”她很感动,心里暖融融的。
他开心时,原本偏琥珀色的眼,便会显出一点暖融融的暗金色来,和白蛇原身的瞳孔颜色很像。
“走,我带你继续玩。”九郁却没在意,一转身,又叫她,面容在鱼灯光晕下被勾勒得清晰。
白茸朝他莞尔一笑,随了上去。
一路上,有许许多多不同妖兽,白茸一路还见到了不少成群结队的小狐狸,都在摆摊,卖力推销自己的换颜丹和狐绒。
九郁道:“应该都是青丘来的了,他们现任族长,本来是只九尾狐,但是当年不知在哪被人砍了两条尾巴,后来性情就大变了,变得很是乖张。青丘现在日子很是不好过,跑出了不少流民。”
白茸嗯了声,也没多问,又专心听九郁继续解说下一种妖。
两人玩的很是愉快。
这样安稳的日子,简直像是在梦中。
欢娘先回了云溪村,本来在哼着歌儿,却没料想到,见到的是通明的火光。
随后,便见一列佩剑仙兵从村中走出。
吓得她化回了原身,躲在外头,等他们都走了才鬼鬼祟祟回村。
她拉了一只犬妖,问道:“刚是怎么回事,这些人过来做什么的?”
犬妖也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是来寻人的,每一户都搜了,村中木妖都被拉去验查了。”
好在仙妖素来不合,村中人又都与九郁交好,这一次,倒是勉强躲过去了。
欢娘捂住了怦怦直跳的心,一下就想到了那日在云山遇到的仙官。
好在九郁和小木头都恰好不在。九郁又有那遮掩气息的术法。她寻思着,回来定然要把这事告诉他们。
*
九重霄之上。
华渚离开后。
他眉眼沉沉压着,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华渚所说。衣衫和身体都极凉。
在冷寂的殿内安静坐了一个时辰。
殿中那一盏净火依旧燃烧着,但是其中残余的灵力碎片越来越暗淡。
终于,在去年的时候,也完全消失了。
她将曾给过他的所有东西,都收走了。
那个女人很可能不是白茸,出现的时间地点实在是都过于微妙。他性情冷酷且多疑,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却也绝不会轻易相信。
若是假的,便抓出来,仔细杀了。
若是真的……他眉间凝起一点雾霭,不再多想此事。只想起这么多年,经历过无数次幻觉与被赝品欺骗后的暴怒。
那只原本握在手中把玩的白釉杯,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捏碎了。银色的血顺着骨节分明的指间留下。
他容色平静,扔了茶器,也不再管鲜血淋漓的手,开始在脑中思索下一步行动。
宫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韶丹清脆的声音传来:“让我进去。”
她手中托着一个托盘,其中放着一个白瓷瓶。
韶丹从小在仙界长大,无忧无虑,见过的都是花团锦簇的美好,所以还对这没心的冷血男人存在一点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
那一晚他差点把她掐死。韶丹本来很惧怕,但是辗转从天枢宫仙童嘴里打听到,才知他原是毒发产生幻觉了。他身上盘踞着伴生的赤葶毒,并且已有多年,一直被他靠修为强行压着。
她在花神手下做事,对花草毒十分了解,知这毒素有多折磨人,又想起那晚他看她的眼神,心中顿起怜爱。
于是绞尽脑汁,设法调配了一个缓解毒素的方子,今日终于配了药,想送到天枢宫来,却被宣阳拦住了。
这么多年下去,连华渚对她的态度也改善了些,天枢宫仙侍都与她关系很好,把她暗中看成了天枢宫下一任女主人。
只有这个死脑筋的宣阳,性格板正,从来只听沈长离一个人的,不允韶丹进入天枢宫:“仙君说了,现在不允任何人进去。”
沈长离喜欢安静,这么多年,在仙界时极少参与交游,几乎都是在宫内一人清修。
这一年,他身上赤葶毒发更加频繁,发作时,更是连他和华渚都不被允许进入内室,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毒发的模样。
韶丹:“我说了有急事。”
说着说着,她竟要和宣阳动手。他怕真伤了韶丹,又不能放她进去,只能只应对不还手,略显几分狼狈。
正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宫中走了出来。
韶丹心中一喜。
他离得很近,绣着白鹭纹样的衣袍上带着浅淡的迦南香,琥珀色的眼看向她:“很喜欢来?”
简直看情人一般温柔,看得韶丹面容微红,微微点头。
他轻笑:“那你是否还记得,上次来时,我说过什么,若再踏入天枢宫一步,夜间爬我卧榻……”
“便把你内丹废了,手脚都砍下来。”
韶丹面容煞白,唇颤了颤:“我调配了药,可以缓解你身上的赤葶毒。”彻底根治是不太可能,但是,骨子里的剧痛和层出不穷的幻觉,可以缓解也是好的。
他毫无反应,漠然道:“滚吧。”
他不需要。
韶丹眼底含了一汪眼泪,回头便跑了。
他转向宣阳,平静道:“后日去妖界,你先下界,去提前告知阴山王。”
把行程提前这么多?
不过宣阳还是拱手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