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韶丹在这空荡荡的宫阙此处待久了,知道他性情随意,宫中也没人,胆子也略微大些了。
传闻这位仙君是龙身,见到了真人,倒是与之前她以为的粗鄙的兽类都不太一样。一举一动却很有风仪。
加上,他刚登仙时的事情,韶丹也听在了耳中。知他修为如今独步三界,仙廷也拿他无法。自古美人爱英雄,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况且,她大抵是在仙界待久了,见多了温文柔软的男仙,见到这样一个这样强大,看不透又强势的,竟然心中也真有点欢喜。
一天晚上。
沈长离从人间回了宫,难得宿在寝宫中。
夜半,有人进了他的寝宫,他察觉到,有脚步声出现在身后。
是女人柔软的手臂,伴随着一股如兰似麝的淡淡香味。
爬了他的卧榻,想解他衣衫。
这具身体异样的冰凉。
随后,男人已经回身,单手握了她纤细的脖颈。
韶丹原本心中一喜,很快便察觉到。
并不是什么情人之间的爱抚,那可怖的力道,在逐渐收紧。
他浑身都是冰冷刺骨、毫无热气的。他想掐死她。
韶丹身上那一点修为对他毫无用处。
“仙君饶命……”她拼命挣扎。
月下,这双大而乌黑,盈盈的桃花眼,含着泪水。
他指尖卸了力,眸光逐渐变化,仿佛又看到,那一日,被他亲手点火,生生烧死的白茸,她此生见他的最后一眼,也是这般含着眼泪。
她的面容在火中逐渐模糊不清。
他松了手。
韶丹浑身瘫软,掉在了地上,白嫩的脖颈上留下了几道修长淤青指印。
他确实对她动了欲,不过,起的是蓬勃的杀欲。
沈长离没放她走。
青年乌黑的发垂在宽阔的肩上,身着月白色寝衣,眉目当真清俊至极,也很温和,完全不像方才要暴起杀人的样子,更不像诸仙口中那可怖疯狂的杀神。
韶丹浑身瑟缩,还在不住咳嗽。
“不是一直想嫁我?为何要中途变卦,还要背叛我,离开我?”他在她面前蹲身,眉眼温柔清俊。
韶丹不敢说话,只敢听他说。
他问:“你既招惹我,为何又三心二意,见异思迁?”
他其实并不沉迷肉欲,以前,从来忽视甚至蔑视肉身感受。
若没有漆灵山那一晚,他定然一辈子都会保持元阳,也不至于如今被折磨至此。
白茸让他体会到了情欲之苦。
却又抛下他,去爱别的男人。那他自然也可以在其他女人身上找回来,报复她。
他做的有什么不对。
为何白茸要离开他去死。
为什么如今他已登仙,成了仙体,她还不回到他身边来。
为什么替她报仇雪恨,青岚宗被他杀了,仙界那些要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仙也被他杀光了,她还不满意?
他两片护心鳞,都给了她。
她害了他一辈子,害他再也生不出第三片护心鳞,可以去送给旁的女人了。
她把他伴生的鳞片扔了,叫楚挽璃捡走后,也不管不顾,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他眸中含了一点凉淡笑意,笑道:“那日,楚挽璃给我下药,我进帐的时候便闻出来了。”
可是,他还是进了帐,由着强力药效在自己身体里发作。
想看看,白茸会如何反应。
漆灵山那一次,她分明是喜悦羞涩且主动的。
这一次,却如此不同,便是因为她变了心。
他可以不爱白茸,但是,白茸若是变心了——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敢背叛他,他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既然白茸只把他当成一件怀念过去的工具,而不看一眼现在的他。
他便也要用着这身她旧日情郎的皮囊,在她的面前,与其他女人交颈而卧,琴瑟和鸣。见她为他流泪、为他痛苦,他心中便会泛起异样的感觉,甚至更甚于肉体上的刺激。
痛苦、压抑、仇恨,这也是他从前二十年最熟悉的情绪。
都是他。
凭什么白茸只爱以前的他,而不爱现在的他?就因为他露出了真实的样子,她就不喜欢了?
她应该老老实实爱他,待在他身边。无论他做什么,是什么样子,都应该永远爱他,对他一心一意才对。
是,白茸是答应过他。
他头疼欲裂,骤然恍惚了一下,脑海中竟忽然出现了模糊画面。似是一个花园中,四周悄寂无人,她埋在他怀中,红着脸软软的与他说情话,说好喜欢他啊,分别的时候一直在想他,爱阿玉,爱哥哥,爱属于她一个人的小郎君,什么样的他都爱,以后要与他日日相守,在一起一辈子的。
是,既然如此说了,为什么违背诺言?敢失约,敢骗他?
他伴生的那片护心鳞被强行易主后自绝了。
他生出的第二片护心鳞又要去找她,他冷笑,索性锻剑,将那片心鳞做成了剑镡,给了霍彦。没想到,最后辗转,倒是还是到了白茸手里。
如今,那把孤零零的银剑摆在卧榻边的剑架上,像是一只孤零的鹤。
白茸死的时候,这把剑并未被她带在身边。
他忽然拿起那一把长剑,扔给韶丹。
他轻声道:“我不是说过,让你日日带在身边,不要松开,可以护你一生。”
韶丹吓得半死,下意识去接那把银色长剑,还没到手,却像是捱到了火焰一般,被烫得立马抽手。
“为何不要?”他问。那双浅色的狭长漂亮的眸子,似也是沉了点点星光。被一个素来冷淡的男人,用这样深邃专注的眼神看着,她心几乎都酥软了一下。
随后,韶丹胆怯道:“烫……”
“滚出去。”他像是认出了什么一般,眉眼陡然凌厉。
那副清俊的眉眼冷沉起来的样子,压迫力极强。
随后便是一道剑气,她方才要去碰他的那只手,差点被生生砍下来。
韶丹被那吓得都不敢站起来,惨白着脸,立马跌跌撞撞跑出了宫阙。
烫……
天枢宫外,燃着一轮不灭的凰火。
他浅色的眼眸,凝神看了会儿,抬手便把那把银剑扔入了火中。
护心鳞与他本体相连,是他原身上,最敏感,感觉最集中的一处。稍加触碰,都有千百倍的感应回馈。
他立马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钻心刻骨的灼痛,这灼痛之中,却又夹杂着,一股难言的异样扭曲快意。
此后,他但凡在宫内,便夜夜去锻烤,由着凰火燃烧那把剑。
那夜,韶丹半夜惨白着脸,赤足从天枢宫中连滚带爬跑出的事情在仙界也小小轰动了一把,诸仙一般行这种事情都是缱绻体贴的。又看到她脖颈上淤青,更好奇了,这龙性情到底有多残暴。
兽与仙果然就是不同,看他完全不会怜香惜玉,竟把韶丹弄成这般。
韶丹被花神暂时接回了自己宫中,安抚她,让她在这住会儿,寻到时间再回去天枢宫。
华渚听到传闻,他原身是鸟,也被扫射,气得半死,更厌恶这女人了。宣阳性格沉稳些,又因为是刀身关系,与灼霜交好,因此只是注意不让这事儿传到沈长离耳中。
只是未曾料想到,他冷静到几乎漠然,毫不在乎,压根没放在心里。
只是照旧做自己的事情。
那日若化所说的另一截合欢神木,他派人在三界搜索。
他用搜灵术,走遍了三界,在每一个角落,仔细搜寻白茸的灵魂碎片。
那一抔曾孕育出神木的灵土,被他带在身边,遍寻了聚灵的顶级灵药,加了新鲜的龙血,日日浇灌。
白茸那颗生辰星也一直没有暗淡下去,被他强行用咒术,逆天而行,维持住了一点微弱的生机,不让它彻底陨落。他并不怕遭受反噬,左右造的孽障也足够多了。
他这般淡漠反应,倒是又激发一些八卦小仙探寻,对他感兴趣的女仙很多。没想到这仙君看似清冷不近人情,竟惹下过那么多桃花债,只是随后,又立马听闻他曾在新婚头日,便手刃妻子飞升,不免咂舌惊叹。
他去寻过司命,寻白茸命格,司命说他从未写过。
去了地府,生死簿中,也未有白茸的半点记录。
受华渚提醒,沈长离去又了一次月老处,不料这一次,竟然寻到了她的名签。
月老的千年桃树下,眉眼清隽干净的青年原本正低了眼,正在认真查看,看清与她相连的人后,他眉已经皱起,旋即冷笑了声,化了剑气,将她名签周围所连所有红线都割断了。
天枢宫中有一口巨大的冰泉,占据了一整间偏殿。
今日或许是心情不好,他今日倚靠在池边休憩时,察觉到身上赤色纹路越发深浓。
他垂下湿漉漉的眼睫,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换骨后,他体内残余的一些赤葶残毒,之前在人间时,曾莫名其妙大好过一段时间,后因为情绪不稳,又开始复发了。
只是,如今他也不在乎,随它什么时候发作。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去了月老祠。
这天晚上,他竟梦到了白茸。
他推开那扇院门,看到她纤细的背影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很久也没进去,只是沉默看着那许久不见的背影。
她正站在那小院中,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豆青衫子,梳着双环髻,手里拿着药锄,正在侍弄那一丛药草。
高大的男人一直站在院门口,久久没动。
她倒是发现了他,看到他,便立马笑容满面,扔了药锄,朝他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