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困在浮岛上,与黄衣男子对弈。
她低眸看了一下自己打扮,身上是鲛纱织成的纯白纱衣,乌发一直垂落到脚踝,像是她,又不像是她。
白茸以前曾习过围棋,得闲时常与沈桓玉对弈。沈桓玉自小做什么都拔尖,却唯独不擅棋艺,每一次都输给她,他愿赌服输,心甘情愿被她支使做各种事情。她每次赢棋之后便会乐滋滋的偷笑,他自己不爱笑,却最喜欢看她笑,每次都能不动声色看很久,把她看得都羞赧不好意思。
白茸与外人对弈很少。
眼看黑子棋路将尽,她出了一招,弃一子,入虎口,引诱白子入阵。
这是她以前常用的一招。
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待落子收局,黑棋便可以反过来绞杀白子,场面局势完全变换。
她棋风便是如此,水利万物而不争。
随着那颗晶莹的棋子即将落于棋盘。
那一片方寸棋盘竟然开始变换,以天地山河为局,棋子瞬间化为千军万马厮杀。
白茸手指顿了一瞬,竟犹豫了一瞬,那一颗棋子没有落下。
棋盘上白子转瞬已经化为一条银白色的冰龙,占据了半面棋盘,将她执的黑子狠狠绞紧,贪婪吞噬。
棋局结束。
白茸神思不定,胸口还在起伏,不知刚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
对面的黄衣男人端详着她,叹道:“你还有尘劫未了,待过段时间,彻底了却,再来陪我对弈吧。”
旋即,他伸出一只手掌,轻轻一推。
随着一阵眩晕,白茸被从梦境中抛离。
她依旧躺在那一处破旧的祠堂里。
几秒钟后,她神魂归位。
袖里绯依旧别在她的腰间,那一柄银色长剑被她紧紧抱在在怀中。
祠堂中,神女像悲悯低眸看向她。
白茸拄着长剑,勉强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外头走去。
还在下着暴雨,荒原寂寥。
她身体依旧滚烫,高烧还没退,气旋内灵力迟滞,一运转,便是一阵剧痛。
想必是伤到了经脉。
楚飞光这次沉睡得格外之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苏醒迹象,不知和她如今灵力如此衰微是否有关。
自从白茸在西平获赠新剑之后,袖里绯与她说话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这一路走的极艰难。
好在那几个赤衣男人没有再出现。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见到了营地一点在雨中摇曳的火光。
她去寻顾寐之时,顾寐之正在帐中与晁南一起用晚膳。之前两人去了潮梧见李汀竹,在潮梧城待了一段时间,今日方才回来。
看清白茸模样之后,顾寐之诧异至极:“你怎弄成了这般模样?”
她一侧面颊青肿着,鸦青长发披散在肩上,未曾束起,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乍一看,简直像是一个雨中浮现的清艳女鬼。
白茸沙哑着嗓子:“师兄,我在去荒原敛妖尸的路上,遇到了几个邪修,他们自称是……丹鼎来人。”
她与那两人对阵时,持刀的男人隐约与她说了一句,叫她不要做无畏的抵抗,他们与青岚宗有交易,这一批货,无论如何,最后还是会到他们手中。
白茸以前在丹柏峰那么久,耳濡目染,也知道黑市上这些妖兽尸体的用处,药修炼制各种被禁止的秘药时,高阶妖兽妖丹与尸首,是极为重要的原料。
那些秘钥都是被仙盟明令禁止的,白茸想起,她听祝明决说过好几种,有的可以让人神志全失变成提线木偶,有的可以经脉全毁为代价强行提升修为,还有用蛇妖汁液提取的致幻让人成瘾的丹药,被禁多年后,方才慢慢消失在市场上。
从妖界过来的妖兽灵力精纯,炼制的丹药药效也极佳。
这一车妖兽尸身,若是真要给丹鼎,白茸宁愿毁了。
顾寐之愣了:“丹鼎?”
白茸哑声道:“他们说,与青岚宗有交易,过来收取妖兽尸身。”
一旁晁南愣住了:“师妹……你,你在说什么?”
顾寐之艰难道:“这不是能瞎说的事情。”
“丹鼎臭名昭著,如何会与青岚宗有联系?”
“白师妹,你是不是太累了导致认错了人。”晁南面颊涨红,“还是脑子糊涂了?”
顾寐之是中途来青岚宗的,晁南却是青岚宗一手栽培出来的弟子,自小在青州峰上长大,对宗门感情很深。
少年便连脖颈上都绽出了几根青筋,他很喜欢白师妹,但是这与承认自己引以为傲并且视为家园的宗门与邪修暗中勾结是两回事。
“顾师兄,你之前与我说过,李疏月不是就是童欢曾在黑市的拍卖会上拍来的?”白茸口齿清晰,虽然声音沙哑疲惫,但是没有半分糊涂样子,“那时,我记得你与我提过,黑市拍卖会便是由丹鼎暗中主持的。”
“那三人亲口所说,要将我拿去拍卖。”
顾寐之语塞了一瞬:“以前我在合欢宗,因争风吃醋,被栽赃诬陷废了功法,逐出师门,是青岚宗收留了重伤的我。”
“这么多年,我们宗门修士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从未有过你说的这般事情,至少我没有看到过。”
“绒绒,这是很严重的指控,若是没有确凿证据,还是……”
正派仙门,声名最是重要。青岚宗已有千余年历史,一直矗立于仙门之首,从未有过什么丑闻。
若是门内弟子在外传播这种没有证据的流言蜚语,结果只会是被暗杀,清理门户。
白茸沉默了,没有再继续说,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不需要顾寐之说完,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答案,和顾寐之几人相识一场,她不想让他们的关系结束于如此尴尬的局面,也不想逼迫他们做出什么选择。
这是她自己的路,左右需要自己走完。
“绒绒……你等等,我给你治疗一下。”顾寐之追出帐子。
白茸没有回头:“谢谢师兄…不需要了。”
他怅然若失,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像是一只孤鸳,没入了冷雨之中。
……
莫轩正在安排回宗的云舟,见到白茸时,略一思索,想起她来,皱眉道:“怎这么晚才回来?”
因为妖祭在即,寿楚大部分修士都撤走了,白茸应该是回撤的最后一批。
他看她孤零零一人:“妖尸呢?”
白茸轻声问:“莫长老,妖尸可否过十日再交回宗门?”
按照规定,被带回青岚宗后,这些妖兽尸身会由戒律堂安排修士统一销毁。
莫轩拒绝得毫不犹豫:“自是不可。”
两人视线交错了一轮,少女形容狼狈,鸦青的鬓发散乱,眸光却极亮,像雪地中骤然燃起的一簇烈焰。
她道:“那便对不起,白茸今日只能在此处,先行替宗门销毁了。”
莫轩这才看清,她纤细的指间,竟夹着一道天火符箓。
白茸解开了禁制,那一辆绘制着青岚宗标识的马车,原来便一直就停在他眼前。
待莫轩反应过来时,白茸已经引燃了符箓,那一马车妖尸,当着他的面,被烈火灼成了灰烬,完全不能用了。
这少女看起来柔顺内向,闷不作响,莫轩在青岚宗数百年,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狂悖弟子。
“好,好。”他反而气笑了。
“白茸,你想明白了。”莫轩道,“做事,便需要承担后果,这是掌门下令要带回去的妖尸,你既目中无人,执意要将自己陷入如此境地,那也怪不得人。”
她白皙的面颊上青肿未曾消退,整个人很是凄惨,但是眸中光华烈烈,没有半分后悔的意思。
莫弈倒也是个惜才之人,白茸是之前宗门大比魁首,内门弟子,年纪轻轻的结丹期修士。
只是,青岚宗等级分明,律例森严,他不能为白茸一个人坏了规矩。
莫轩沉着脸道:“带走。”
两个化神期修士已掠出,夺了她的剑,将她双手反剪在背后。
“绒绒!”顾寐之追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见到那一车妖尸灰烬时,禁不住目瞪口呆。
白茸朝他笑了笑,神情很宁静,也并无悔意。
她被押解上了云舟,随即被扔入了一件狭窄的小房间,双手被反剪到身后,双手双腿都被锁灵绳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她还在发烧,身上伤口也没有治疗,有几处又开始渗血。
白茸闭了眼,行了一日,终于有个女弟子给她送来了一碗水,白茸朝她感激一笑,喝完了那一碗水。
青岚宗云舟速度极快,从寿楚到青州,不过两日。
到了宗门后,白茸被扔入了水牢最深的一层。
水牢比起以前见过的荒芜了许多,空空荡荡的。
白茸唇瓣干裂,整个人依旧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脑子烧得稀里糊涂。
被扔进来之后,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周围环境,便又陷入了半昏迷。
*
楚挽璃心情不是很妙,尤其在得知那一马车妖尸下落之后时。
她烦躁地在密室内来回踱步,身后那张门,却在这时无声无息打开了。
那个高而瘦的赤衣男人出现的时候,楚挽璃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声,勉强抑制住了。
来人用兜帽遮了面容,看不清模样。
他落座,啜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楚大小姐,第一次见面,幸会。”
“在下丹鼎堂主祁放。”
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