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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复远从秘室中走出,回水榭路上,正遇到沈长离。
他没配剑,面目冷淡,身上却含着一点挥之不去的煞气与淡淡的血腥味道,楚复远便知道,他是方从水牢中来。
他叹道:“辛苦你了,做这些繁累事情。”
青岚宗水牢中关押着大批妖兽,红月会激发这些妖物的狂性,不得不都处理掉。
因为数量太多,而且事情隐秘,这事情几乎都是给沈长离做完的。
沈长离道:“无妨。”
他容色淡漠,确不在意:“三日内,便会全部处理完。”
楚复远含笑颔首。沈长离做事从来挑不出什么毛病。水牢诸多妖兽在他的管控下,服服帖帖,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任何岔子。
楚复远笑道:“我还记得,你最开始来宗门时的模样,时间过得真快。”
身侧青年已比他高出半头,高大挺拔,修为精纯,以后能成为楚挽璃很好的依靠。
对沈长离的态度与立场,楚复远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他身上确有一半人类血脉,这么多年的表现也无可指摘。
沈长离来青岚宗时年尚幼,一条尚处于幼年期的小龙,如何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瞒得严丝缝合。
龙虽然并非妖,却也非人,算起亲缘,定是更接近妖界,甚至还出过一任妖王。
只是他根骨绝佳,天生仙骨,又是人皇血脉,楚复远反复斟酌下,还是收下了他。
楚复远也不是没想过,但凡他表现出一些不听话或是走了歪路。废掉他的灵根,挑掉手脚筋,让他断绝修仙之路,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只是,沈长离这么多年的表现完全是出类拔萃的修士。
道心坚定,对叛徒或者妖物,都没有手软过,死在他剑下的妖物数不清。
楚复远道:“如今宗内事情,大部分都仰仗于你,我这掌门,反倒是成了你的负累了。”
他淡漠道:“只是做做杂事罢了。”
楚复远笑着说:“不必如此谦虚,你属实给我分担太多。”
走了一程,楚复远又说:“我回去看看挽挽,这几日,她每日都来水榭闹腾我。”就是为了早早办完与沈长离的婚事。
见沈长离无动于衷。
楚复远沉吟了一会儿,决心道:“妖祭之前,你若是要去往不周山,便提前带挽挽走吧。”
青岚宗与不周山素有因缘,多年前大战中,楚家子弟的流血牺牲,换来了仙界的恩赏。
他们可以通过血脉打开一次不周山天堑,去往仙界。
这一桩辛秘,只有楚家的青岚宗掌门才知道,代代相传,这么多年都没有用掉过这一次机会。
如今,是时候了。
楚复远道:“将你们婚事早些办了,也让我放心。”
小夫妻若是感情和睦,说不定,在他天人五衰前,还可以抱上外孙。
沈长离垂目,过了会儿,只无波无澜道:“好。”
树影落在青年俊秀的面容上,那一双云遮雾绕的眸子,愈发让人难以揣测思绪。
楚复远回了水榭,刚点亮灯烛,却见案几上伏着一团黑影。
楚挽璃竟在这里等他睡着了。
他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秀发,她掀开眼皮,看到是爹爹,便失望无趣打了个哈欠,也懒得今日再说,翻身继续睡着了。
她穿着一身鲜亮的鹅黄衫子,腰间挂着香囊,外头正贴着那一枚铅灰色的扇形鳞片,竟还是白日打扮,估摸在这等了许久。
楚复远失笑,他原本怕她着凉,想将女儿抱回榻上去睡。
感应到她身上气息,却忽然皱了皱眉。
这么多年,楚挽璃身上的妖气都被他想法子遮掩住了,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半妖之身。
如今,却不知从何沾染上了一丝邪异妖气,感觉不出到底是什么种类妖物的,很是斑驳杂乱,各种味道都有。
那日从狐山回来之后,他分明已用秘药替楚挽璃祛除了身上妖气,却不知如今是如何又蔓延上来的,竟还如此浓郁。
……
青岚宗水牢最深处,关押着一只老鼍。
以前每次,沈长离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含糊的骂骂咧咧,只是沈长离以往从来不管,听之任之。
如今水牢也空了大半,他解了禁制,将老鼍从水牢中提了出来。
老鼍睁了浑浊暗黄的眼,声音嘲哳难听:“道君,今日终于要来除去我了?”
沈长离没做声,他并未配剑,一双狭长清冽的眼凝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老鼍是冰海中的老妖,是被十五岁的沈长离亲手抓入水牢中的。
沈长离问:“你曾在不周山列岛环游多年,水下的那条通天之路,你可否见过。”
老鼍默了半晌,大笑:“道君竟想通过天堑之路登仙?岂不枉费了多年苦修。”
以沈长离的天赋和修为,正常飞升绝非难事,却不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选择这条道路。
龙入大海,再深险的地方都能探到。
老鼍道:“以道君本事,自是可以轻易找到那一条路。只是,那条通道,没有任何妖进去过。以前,也有不少海妖起过念想,只是都还没进入通道,就都被激烈潮汐与旋涡撕成了碎片,据说,更深层,还有雷电与烈焰环绕。”
如此说来,也是可以过的,不少人尝试了,只是以前无人成功过。
沈长离神情很淡,看不透心中想法。
见他竟就这般未有下文,预备转身离开时。
老鼍黄褐色的眼骤亮,竟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身上忽然蹿起了气力:“道君生而为龙,天赋超绝,却反倒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族类因你而蒙羞。”
老鼍在冰海数千年,在以前夔龙还生息鼎盛时,他曾在宫中待过很多年,千年前,他便离开了冰海,开始在各处环游。
沈长离顿住了脚步,清冷的眼静静看过来。
“你以为,我不知你身上天阙龙骨的秘密吗?”老鼍哈哈大笑道,看向他依旧清明的眼,“换骨之后,每夜是不是都很痛苦?能撑到如今,道君倒也确是道心稳固,意志超群。”
“我劝道君不要妄想太多,还是应趁早完成自己应做的事情,你来人间这一趟,本就是为了赎罪。”
沈长离毫无动容,淡漠道:“我如何行事,只由自己决定。”
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旁的人,他只是他。
沈长离是个情绪很淡的人,旁人的夸奖、羞辱,咒骂,对他而言,都不会带来太大的波动。
“我的仇,我自会一点点报回来。”他轻声说,“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与我说教?”
他一张清俊淡漠的脸上毫无表情,细长的手指捏了老鼍脖颈。
这老鼍竟会知道如此多麻烦的辛秘,且呱噪嘴碎。好在一直在水牢他的看管下,可以确保无第二人听到。
他手指用力,收紧。
老鼍脖颈竟就这样被他生生捏断。
他面容上被喷溅了点点鲜血。
沈长离抽回了手,老鼍软绵绵的尸首滑落在地上,他随意用水冲了冲手,吩咐外头弟子进去收敛尸骨,便抬步离开了水牢。
过了几日。
第二次拿药的日子到了。
沈长离这段时间忙。
他记起这件事,再踏足葭月台时,已经过了傍晚。
葭月台上冷清了许久,寒池边的合欢树叶子早恢复了浅黄,在灌溉下心头血的一日之内,叶片才会变色,一旦超过了时间,便又会变回通常叶子。
沈长离知道这个方子,也还得多亏了那时无意将换骨时多余的心头血浇灌在此处。
他瞥了合欢树叶子一眼,淡淡笑了,眸底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
他褪去衣物,捏了那把乌金匕首。随后,沐浴更衣,洗净了身上的血腥味道。
或许因为近来事情太多,思绪繁杂,又或许是因为方杀了那老鼍,他心境和平时不太一样,有几分说不清道不白的少见的郁躁,龙骨躁动极为明显。
有一下没一下听着更漏声音,小苍山上风雪悄寂。
直到约莫到了亥时,山上风雪间,方才冒出了一个纤细的淡影,映在雪地上。
朝这边跋涉而来,却像是走不动路一般,走来走去,影子都未曾挪动多少距离。
白茸吃力在雪地走着,梦往亭边上住着的弟子说沈长离回了葭月台。
她身子一轻。
他随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冷淡道:“没长腿。”
白茸早习惯了这种冷言冷语,他臂膀结实有力,抱着她,轻轻松松走过了这段距离。
到了葭月台地界,她挣扎着要下来,他也没多少留恋,随手便把她扔了。
室内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迦南香,帐后的铜纹兽首中冒出袅娜白烟,陈设似和以前没多大区别。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绿衫子,很符合山下春意盎然的景色,乌发如云,衬得腰段细细,面容素雅娇嫩。
她理了理衫子,站定后,对他道:“沈公子上次给的血很有效果。”
沈长离正坐着,一身月白色深衣,乌发及至瘦窄的腰,正翻阅一册舆图。没理会她半分。
白茸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咬着唇:“公子若是可以告诉我,血出在谁人身上,下次,我也可以自己去取。”
男人淡淡轻嗤,方才抬眸看她,语气听不出情绪:“想得倒好。”
见他眸光扫过。
白茸已浑身紧绷,低眸说:“沈桓玉,你若是还对我残存着半分青梅竹马,儿时玩伴的情谊,烦请不要再折辱于我。”
他视线从她腰后别着的长剑上看过,微微挑眉:“若是我偏要如此,你打算如何,当场自刎,还是一剑杀了我?”
语气平静,这话里的浮浪意味却显而易见,她在他面前翻不出任何浪来,连自刎也做不到。
白茸清楚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