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身前的白舟,却恰好避开了左右的阴影,他站立在灼热的阳光之中,一身麻布白衣,硬生生被照出了丝绸之感,剃度后的头顶,更是反光一般,光可鉴人。
许晚辞见到白舟微眯的眼睛,赶紧后退两步,邀请他落座。
白舟欣然点头。
即使他修为受损,也依旧有着大乘修为,并不会被阳光所扰。
真正让他侧目的,是许晚辞周身环绕的厚重到让他不可忽视的天道之力,就仿佛他身前这个人,凝聚着天道所有的偏爱一般。
这种气运强盛之人,几百年间他从未见过。
白舟隐住心中的诧异,从容落座。
不等许晚辞开口,他就说出了今日的来意:
“贫僧今日前来,是为道谢,也为辞别。”
也不知为何,他话音刚落,刺眼的阳光便被云层遮盖,留下了一地阴凉。
许晚辞为他斟了一杯清茶:
“是我应该向您道谢才对。”
“只是不知您伤势如何,不敢贸然打扰。”
她抬起头,把茶推到了白舟面前:
“佛子身上的伤势好些了么?”
白舟接过清茶,摇头道:
“如何当得起许施主这一声谢?”
“若无贫僧,许施主亦能平安归来,还不必担这些无谓因果。”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瞬,
“何况贫僧伤势本就已无大碍,只剩休养。”
“如今有了齐云丹的助力,不但伤势大好,修为也已经重回大乘后期。”
他放下茶盏,声音宽慰中带着几分笑意:
“想必三十年内,就能够再次渡劫。”
“这种晋升速度,恐怕几百年内,都无人打破。”
许晚辞听着白舟说到最后带上了笑意的声音,稍显诧异的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迟疑:
“没有想到佛子会在意这些。”
白舟面色从容洒脱,他并未隐瞒,而是诚实道:
“贫僧虽入佛道多年,但终究不过一介俗人。”
“这些名头,虽然无用,但是想起来,总让人能开心一些。”
许晚辞闻言怔愣了一瞬,随即无奈道:
“佛子说笑了。”
“您当年不惜重伤制止了当年修仙界中无人能敌的魔尊,修仙界才有了这三十年的平静。”
“前些时日更是伤势未好便出关……”
她停住了声音,但是谁都知晓她要说的是什么。
她清楚自己的自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为了自己能变得更加强大。
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的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冒险。
她对于白舟这种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拯救他人的人,心存敬意。
尤其是,被救的人,是她。
即使她不需要,却依旧会把它记在心间。
她垂眸道:“您本不必承担这些的,不是么?”
阳光不知何时刺破了云层,再次洒到了小院之中。
白舟摇了摇头,他反过身来为许晚辞斟了一杯茶:
“修行,也修心。”
“贫僧所作所为,看似普度众生,实则也只为了求一个心安罢了。”
“三十年前,修仙界若是浩荡,贫僧也难以脱身。”
“当年若不是……,许施主若是真的出事,怕是贫僧今后难以心安。”
“今日,依旧如此。”
他略微侧移,躲开了仿佛如影随行一般的阳光,一挥手,一个佛气浩荡的玉盒便出现在了暗玉桌上。
“这是贫僧为了心安为许施主准备的谢礼。”
许晚辞看着玉盒中带着佛光的短刃,并未探究这是什么,想也不想地拒绝道:
“若不是因为我,佛子不可能会重伤以至于修为倒退,只是一枚齐云丹,根本不足以抵消您那日之伤 。”
白舟轻笑着等她说完,然后不紧不慢道:
“这是斩魔刃。”
“虽然算是难得的至宝,但仅能攻击魔界之人,限制颇多,有时想送都未必送的出去,所以倒也算不上太过珍贵。”
“许施主若是拒绝,贫僧怕是不得不在贵宗多叨扰几日,每日前来为许施主诵经祈福,以求心安了。”
许晚辞推辞的话,被他看起来名正言顺的威胁给堵在了唇边。
她曾经得到的善意太少,面对这些善意,她心存感激,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沉默了几息后,在白舟期待的目光中,接下了玉盒:
“多谢佛子相赠。”
白舟仿佛早已经料到了她的回答,他看着她触碰玉盒的手上厚重的仿佛快要凝实的天道之力,眼中带上了几分轻松:
“许施主身有天眷,想必也不会遇到之前那般险境,斩魔刃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许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天眷么?”许晚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垂眸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声音平淡,“未必吧。”
“若真是天眷,应该让我达成所愿才是。”
白舟看向许晚辞的目光,带着世人皆苦的悲悯。
他知道她话中意,却依旧无能为力。
世间万苦,落在每个人身上,也不过是一句节哀顺变。
“许施主节哀。”
许晚辞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些劝慰,她神情依旧平静,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涟漪。
她早已经习惯了这场在众人面前的表演,习惯到凭借本能,就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回答,也知道现在她最好的做法应该是若无其事的揭过话题。
可——
或许是因为在魔界中见过了清衍仙尊的真容,让她不再如之前一般,对他是一无所知的惶恐;
或许是因为她知晓现在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她的谎言,都不会怀疑她话中的真假;
又或许是因为清衍仙尊四个字,帮助了她太多,让她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几分好奇。
许晚辞没有看向白舟,而是抬头看着浅蓝的天空,她轻声问道:
“他……真的很严肃么?”
白舟感受着她周身厚重但却莫名温柔的天道之力,迟疑了一瞬道:
“与其说是严肃,不如说是距离。”
“仿若天地之别的天赋与修为,这世间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值得仙尊在意。”
“世人与仙尊而言,大抵不过万物蝼蚁罢了。”
“连在意都没有,又如何称得上严肃。”
许晚辞想起留影石中那个强大淡漠的身影,强行压住了心中的震撼。
理智再次将所有情绪牢牢压制,她知道这时,她必须做出正确的反应,揭过这个话题。
她似乎是有些无奈道:
“原来是这样啊。”
她低下头,声音中有怀念,也有无奈:“我还以为,他……”
她抿着唇,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怎么就这么……”
不喜欢笑呢。
她剩下的话,隐在了唇间,只剩下了一地的落寞。
天际之中,萧玉衍手中所有的天道之力,都消散在了虚无中。
他明明早就知晓,却又在一遍一遍从许晚辞口中确认。
她唯一挚爱,愿意付出一切的人,只有‘他’。
其他所有人,言朔也好,白舟也罢,甚至于他,与她而言,都不过寻常而已。
一道天道之力凝成的镜面悄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萧玉衍沉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的唇角一点点上扬,双眸中有规则与万物隐现,却归于一片淡漠之中。
他蓦然闭上双眼,面前的镜面片片碎裂。
镜片融入虚无之中,混沌动荡,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伤到身侧那株灵气捏成的化雨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