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隐之心吗?”俞北亭笑了,“难道不是因为,我这把刀足够锋利,足够好用,且因为是反叛之人,无人庇护,不得不依靠你吗?
若是你一定要问一个为什么,那么我就借用掌门你的一句话——”他说着,举起手中的剑,“你弱,就是最大的错。”说完,一剑捅进江病鹤的小腹。
噗呲。
江病鹤身体震动了一下,随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上血色逐渐消退。他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细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俞北亭,恨不得要在俞北亭身上盯出两个窟窿。
三炁剑在江病鹤的丹田中一阵搅弄,之后,俞北亭抽出染血的剑,单膝跪到他面前,伸手往他小腹里一掏。
至此,一直咬牙强忍的江病鹤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与此同时大口地喘息,头上滚滚的落下汗来,流得满脸都是。
俞北亭收回手,血淋淋的手掌中间,躺着一颗金色的丹丸。
江病鹤盯着那颗金丹,一时间眼睛发红,流下两道血泪。
他这一生,少年时意气风发,青年时桀骜不驯,壮年时威风八面、得意洋洋,眼见于登仙之路无非几步之遥,却没想到如今竟落得一个被人剖腹取丹的结局。
他怎能接受!
他满脸血泪,仰头崩溃大叫:“啊!!!!”
寒鹭子用剑尖指了指洞外,“走,出去问话。”
程岁晏和江白榆将他拖向洞外,江白榆沉着一张脸,先踏出去。
外面风雪终于小了些,世界被雪映得如同白昼。踏出洞口后,江白榆感受到修为重新流动,第一时间封住了江病鹤全身筋脉。
丹田是修为流转全身最重要的一个节点,现在江病鹤丹田已毁,就好像一条河流中间一个关键河段被堵住,那必然造成河水乱流。
修为浅薄的还好,像江病鹤这样修为高深的,若不及时封住筋脉,修为乱走会直接导致筋脉寸断而亡。
两人拖着江病鹤走出洞口,把他丢在雪地上。这人此刻披头散发,鲜血淋漓,面色苍白如鬼,哪还有半分名门宗师的气度。
俞北亭忽然说道:“我建议你们先问玉河摇天镜的法诀。”
江白榆看了眼云轻,云轻点了下头。她自然也很着急想知道师父的下落,不过俞北亭那样说应当也有他的道理。
此时江病鹤丹田被毁,全身筋脉被封,相当于无修为之人,任何一个稍微有点修行的都能够对他生效真言咒。
不过,涉及到玉河摇天镜,众人自然敏感地没有出头,而是
等江白榆。
江白榆对江病鹤使用真言咒后,问道:“玉河摇天镜的法诀和用法是什么?”
江病鹤虚弱答道:“法诀是:银镜霜未开,孤影自徘徊。淡扫眉间雪,只为待君来。开!
……用法是以心念蓄力,蓄力时间越长,银河越宽,流速越慢;镜中法力规则完全由持有者心意而定,但不能操控人心;
第一次使用之后便可存入识海,持宝者本人若是进入玉河摇天镜,此镜会遁入虚空,无法捕捉。”
云轻听罢,心里再次感慨,这件法宝,华阳子真是把能想到的退路都想到了。
她又想,幸好他们冒险选择了归真洞这个计划,否则就算有战胜江病鹤的实力,他见势不妙就遁入虚空,那永远也抓不到。
她见江白榆朝她点头,于是也对江病鹤使用了真言咒,之后问道:“我师父乐尘子到底是被谁绑架了,现在他人在哪里?”
江病鹤刚一张嘴,甚至连一个音节都未曾发出,忽然抚上自己的喉咙,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瞪大眼睛满脸写着恐惧。
众人刚要上前查看,他身上竟诡异地冒起了火光!
这火来得太快太猛,好似在干柴里泼了油,火苗一下子窜起几尺高,火光照得纷飞的雪花格外显眼。大家只好往后一撤。
被火焰包裹的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挣扎,连叫声都发不出,世界一片寂静。
这火很快便消失了,地上留下一具焦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烤肉的气味。
云轻沉默地看着那具黑乎乎的尸体。尸体身下的雪层也融化了,裸露出一大片空地。
江病鹤也算是一时之英豪,如今先被剖腹取丹,又被烈火焚烧、死于非命,实在令人唏嘘。
江白榆看向俞北亭,说道:“你早就知道。”
俞北亭承认得爽快:“这么多年了,多少有些察觉。”
寒鹭子愣愣地看向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你恨我,可也不至于希望我变成他那样吧?”俞北亭说着,指了指江病鹤的焦尸。
寒鹭子便沉默不语。
俞北亭站起身,走到那焦尸前,挥剑砍下头颅。
云轻问道:“你做什么?”
俞北亭用一种分赃的语气说道:“我要他的脑袋,其他部分你们随意处置。”
云轻嘴角抽了抽,一具焦尸而已,他们能怎么处置,当烤肉吃吗?
俞北亭用剑尖挑起那颗烧糊了的头颅,扛在肩头,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
程岁晏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道:“他要江病鹤的脑袋干什么?”
浮雪摇了摇头,“不知道。兴许是用来做尿壶吧。”
辞鲤眉头跳了跳,“你们人族,都是变态。”
云轻看着地上那具无头焦尸,忽然说了一句:“不是华阳子。”
第76章 玉人歌 俞北亭
俞北亭回到住处寻了个白纸灯笼, 捡了几样新鲜果子,并一小坛酒,由一个百宝袋装了系在腰间。
随后依旧用剑尖挑着人头, 一手提起灯笼,迎风冒雪, 踏着那玉碾的大地,往先前的密林中去了。
走到那座无名孤坟前, 他将灯笼挂在红松树上, 鲜果与人头摆在坟前,将坛里的酒在坟前倾了三倾之后, 自己喝了一大口。
喝罢酒, 仰头大笑,笑声震动山林,松枝上扑簌簌震下雪粉。
笑完了,忽又热泪盈眶。
他手持三炁剑,剑尖抵上空白的石碑, 催动修为, 一时间石屑纷飞, 剑尖下刻出几个狂放的字:
爱妻方红雨之墓。
……
“小师叔, 他们都说你张狂,我倒觉得你人还不错啦。”
“小师叔,你笑起来要好看多啦, 你该多笑笑。”
“小师叔,这是我今天新学的《玉人歌》,你说,好不好听呀?”
“小师叔,能不能舞剑给我看?好不好嘛。”
“小师叔, 你看我画的这幅画怎么样?喜欢?喜欢就送给你啦!”
“小师叔,我教你一个绝妙的法术,可以把记忆藏在画里面,你要不要学?学一学嘛学一学嘛,师兄他们都不肯学,你也不肯学吗?”
“小师叔,你能不能劝劝我师父,我不就是想废掉修为重新以画入道嘛,他怎么好像天要塌了的样子。”
“小师叔,你才比我大几岁啊,我不想叫你小师叔了,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俞北亭。你不同意吗?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
“俞北亭,我好像有点喜欢你,要不要做我的道侣?我知道我们差了辈分,咱们偷偷的,不要让人知道就好啦。”
……
他是她的小师叔,也是她的道侣。
方红雨是个很爱笑的女子,一句话末尾总喜欢带着一个软糯的“啦”字,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在撒娇。她喜欢画画,喜欢唱玉人歌,喜欢吃一切糯米做的食物。
她又不似一般的画痴那样文静,经常有许多奇思妙想,所以她画的画也很天马行空,别具一格。
她曾悟出过一招“绝妙的”法术,可以把记忆藏在画里面,这幅画嘛看起来就是一幅鬼画符一般的线条。
俞北亭觉得,世上实在是没有比这东西更鸡肋的法术了,人的记忆自然由人自己的脑子掌管,何须藏进画里?
然而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哀求他的样子,实在又让他抵抗不住,最终还是学了。
后来俞北亭也开始收集字画,只为他喜爱的女子喜欢这些。
俞北亭和自己的晚辈厮混成道侣,难免是心虚的,因此人前总是与她保持距离。
加上他又喜欢收集字画,与方红雨形成表面上的竞争关系,因此渐渐地竟有人传闻说他和方红雨因为抢画闹得不愉快,两人连表面关系都快维持不住了。
虞万枝和江病鹤听说这件事后还都给他们说和过,把俞北亭闹得哭笑不得。
俩人白天还是一副需要人劝和的冷漠样子,晚上无人时却拥抱在一起。
方红雨说:“俞北亭,我们要不要试试双修呀?”
俞北亭身为长辈,在这段关系里是有些拘谨的,但是方红雨主动提出双修,他……他无法开口拒绝。
却没想到,第一次双修就出了大事,两人竟然双双走火入魔,互换了身体!
俞北亭看着眼前的他自己,一个高大汉子,红着眼睛哭哭啼啼地问“怎么办”……要疯。
“先不要让人知道,我们想想办法。”
办法还没想出来,第二天,虞万枝提出要带章隐墨和方红雨下山清理狰群。
俞北亭顶着一张方红雨的脸,想找个借口不去,又怕被察觉不对,只好痛苦地点点头。
就这样随着虞万枝下了山。
此时的俞北亭还不知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满脑子都是尽量装得像方红雨一些,于是学着方红雨平时的方式说话行事,换来章隐墨一句露骨点评:
“师妹,今日怎么这样矫揉造作。”
俞北亭只好放弃。
随后便是除掉狰群、遭遇袭击、困入镜中,被江病鹤虐杀。
俞北亭被虐杀的时候是愤怒的,不止为他,也为方红雨。如果没有他们双修搞出来的失误,现在在这里被虐待的就是方红雨了。
他不敢想她会有多痛苦。
也是这个时候俞北亭才发现,玉河摇天镜是困不住灵魂的。
人死后,魂魄离体便成了“死魂”,绝大多数死魂会不由自主地向着鬼井的方向飘荡,只除了极少数执念深到一定程度的死魂。
这类魂魄能产生一种对抗鬼井的排斥力,可以长时间留在某处不去鬼井。
方红雨的身体生机断灭之后,俞北亭从她的身上坐起来,他看到姬云澈和章隐墨的死魂已经飘向天空,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