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泽生得一表人才,是江病鹤最得宠的弟子,居处比俞北亭豪华许多。
他的花园里竟然有一大片水晶垒就的山洞,洞里铺着白石,号曰“冰天雪地”,算是整个华阳山的一处奇景。
谢君泽时常在冰天雪地里同人品茗对弈,享受着旁人的奉承与嫉妒。
嫉妒这种情绪,身份越是接近,情绪越是强烈。倘若是天壤之别的两人,自然谈不上嫉妒了。
谢君泽知道,最嫉妒他的,莫过于李修竹。
而谢君泽最嫉妒的,莫过于俞北亭。
人和畜生的区别就是,人不管有多少的嫉妒与憎恨,表面上总能维持一团和气。
而人最和气的时候,莫过于两人在一起说第三人的坏话。
这会儿,李修竹与谢君泽在冰天雪地一边手谈,一边说起闲话。
两人先聊起修行,互相都恭维了几句,又互相试探,自然,也都没说什么实话,后又说到师父、少主。
李修竹便状似无意地提起俞北亭。
“今天师父又教训了俞师弟,师弟你说,俞师弟挨打,会不会与少主失踪的事有关?”
谢君泽奇怪道:“少主不是被两个妖女绑架的吗?听说那两个妖女想要上门提亲,守门的弟子不应,妖女便设计让守门弟子当众行无耻之事。
因着这件事,咱们华阳派差点成了江湖笑柄。”
“既然她们绑架了少主,师父肯定派人营救。这些日子,你我都不曾下山,我看,多半派的就是俞师弟。”
谢君泽手里捻着一颗淡粉色碧玺做的棋子儿,要落不落的,沉思片刻说道:
“师兄,分析得极是。可是我听说,那两个妖女修的是慈悲道?你我都知道慈悲道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他们能绑架少主,可俞师兄不至于连慈悲道的妖女都打不过吧?”
“这就是让人奇怪的地方。要我说,俞师弟这些年颇得师父器重,也惯得他有些骄矜了,这才有此挫折。
不说别的,就说今天,本来我好心好意地告诉他,你有心邀他一同赏画,他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竟直接走了。
他一向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计较,可是师弟,你是师父最得宠的弟子,他竟然也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谢君泽明知道李修竹是在挑拨,可还是有些生气。他表情淡淡的,勾了下嘴角,说道:
“他?他不过是师父养的一条狗,一条狗不把我放在眼里,我难道也要在意?”
这时,一道声音忽然从不远处的花树后头传来:“没错,我确实是掌门养的一条狗。”
谢君泽一愣,手里的棋子掉在棋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俞北亭从花树后走出来,扶着剑走到冰天雪地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棋的二人,说道:
“可是,难道你们就不是狗了吗?为了一点心法秘籍蝇营狗苟,勾心斗角,这和狗为了争夺一根骨头厮杀有何不同?
掌门赏你一个眼神你高兴三天,掌门骂你一句你惶恐半月,这跟狗为了奖赏摇尾巴又
有何不同?要我说,这华阳派上下,除了掌门他老人家,谁又不是狗呢。”
谢君泽脸色大变,“俞北亭,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狗。”
眼看着两人要打起来,李修竹有些兴奋,又不好表现出来。
他拦住谢君泽,脸上又堆起那常年似画一样的笑,劝说道:“师弟,且看在师父的面上,莫与这个莽人计较。”
第67章 归真洞 今天一个都别想离开!
俞北亭最后还是拿到了那幅山水画, 谢君泽面上再挂不住,他也抵抗不了太华金液。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怕是整个华阳派的圭臬, 只要价格合适,他们可以把自己爹娘捆起手脚卖掉。
俞北亭拿着画回到居所, 一走进门,见门边柜子上放着个白色的大瓷坛, 他掀开红色盖子, 从里头摸了一粒辟谷丹。
这辟谷丹因放置的时间长了,颜色变得暗沉沉的。
俞北亭也不知想到什么, 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而后, 他靠在桌前,摊开画卷,仔仔细细地欣赏一番,欣赏完毕,竟点起一把火, 将这幅价值连城的古画烧了。
突然, 外头响起钟声。
俞北亭神色一肃, 掐了个诀将画卷灰烬清理干净, 随后推门走出房间,只见远处一道金色符文飞快飘来,有如星光一点。
他伸手接住符文, 符文散开后,空中传来谢君泽的声音:“归真洞禁地,有人擅闯。”
——
归真洞外的阵法比兰藉宫复杂许多,云轻破解阵法稍稍花费了一番精神。
而她在破解阵法之后,肃容说道:“我们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速战速决。”
几人闪进归真洞,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刚一踏入洞内,依旧禁不住变了脸色。
原因无他,在这归真洞里,一切修为都是禁绝的。
原来归真洞底下有一块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绝灵玉石,乃世所罕见,靠近玉石一定范围里,修为会受到压制。
当年华阳子发现此处后,便将它改造为静坐修行之地,归真洞一名,寓“返璞归真”之意,是说人在不依赖任何修为时,参悟这天地间的最根本最基础的道意。
归真峰也因归真洞而得名。
再后来,归真洞竟成了犯错弟子面壁思过的地方,背离了华阳子的初衷。
云轻踏进归真洞后,只觉自己气海凝结仿佛冰冻,回到了修道之前的状态,禁不住暗暗惊奇。
归真洞的正中央,巨大的黑色铁笼里,寒鹭子正背着手,面向洞内的符文沉思,听到外面纷纷的脚步声走进,她转身看去。
四个年轻人,看年岁约莫都在二十上下,其中一个红衣女子,肩头竟还蹲坐着一只黑猫,怎么看都有些不正经。
浑浊的眼睛映着洞内烛火,寒鹭子背着手看着这几个年轻人,冷冷说道:“江病鹤又在玩什么把戏?”声音苍老沙哑,如风蚀的石子儿一般。
云轻知道没时间多做解释,只是说道:“前辈,我们是来救你的。”
“救我?”寒鹭子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们,随后拧起灰白的眉毛,没好气道,“我不需要谁救。你们走吧。”
云轻却好像没听到她这话似的,走到笼子前,问道:“这笼子怎么打开?”
四人围着笼子找了一圈,铁笼无门也无锁,浑然是一个整体,不知从哪里破开。
寒鹭子便有些不耐烦,“这个笼子打不开,你们赶紧滚。”
浮雪忍不住说道:“喂,你这人怎么不识好人心啊。”
云轻拔出苍夜剑,挥剑斩了一下,当的一声,火花飞过后,寸许粗的铁条只留下一道白印。
程岁晏见状也拔剑试了一下,北海剑比苍夜剑气势沉重,也只是留下一道更粗的白印。
寒鹭子好似在看什么闹剧一样,沉了沉脸说道:
“我不管你们是谁。想必你们也感受到了,这归真洞里修为无法运转。
这铁笼由上万斤寒铁打造,江病鹤为了困住我花了无数心思,岂是你们几个无知小儿能破的。
我没空陪你们过家家,你们想玩去别处玩。趁着江病鹤还没来,赶紧滚!”
“我就不信了。”程岁晏赌气似的把北海剑往地上一扔。
重剑砸在地面上,咣当一声巨响,寒鹭子站在笼子里都能感受到脚下因此传来微微的震动。她讶异地看向地上巨剑。
程岁晏扔完剑,撸起袖子,“我试试。”
寒鹭子怒道:“你听不懂人话吗?你这小子吃了什么,白长这么大个子,不长脑子?”
程岁晏握着两根铁条,咬住牙关 ,开始发力。
力道渐渐增大,他的眼睛也越瞪越大,眼里迸射出光芒,眼角仿佛要裂开一般。
寒鹭子:“我都说了这归真洞里修为禁绝!你是比别人多一片气海还是怎的?你——”
她的话音忽然止住。
随着这莽撞少年用力,铁条肉眼可见地开始弯曲。
这次轮到寒鹭子瞪大眼睛了。
少年人因太过用力,额头上青筋暴起,眼角充血,眼球鼓起,迸射着光芒,好似修罗一般。铁条在他的手下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弯曲,而寒鹭子的嘴巴也越张越大。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徒手把个铁笼子掰开一道可供一个瘦小女子出入的缺口。
云轻见寒鹭子琵琶骨上穿了锁链,那锁链又连接在笼子底部,好在锁链远没有笼条那么粗。她朝寒鹭子说道:“前辈,你走过来一些,让岁晏帮你把锁链扯掉。”
寒鹭子依旧张着嘴,有些呆滞地走近,程岁晏憋着一口气,拉住两条锁链,猛地一扯,锁链直接被扯断!
寒鹭子就这样,肩上带着锁链,被云轻和浮雪从笼子里搀出来,沉默地随着几人走出归真洞。
刚一出洞口,云轻肩上的辞鲤便往地上一滚,化成人形。
寒鹭子因太久不见天日,禁不住用手掌遮起眼睛。感受到周围山色空蒙,鸟鸣啾啾,久违地呼吸到新鲜空气,恍如隔世一般。
气海解除禁制,开始活跃起来,修为在周身运转,这种熟悉的感觉,令寒鹭子激动得放声大笑,笑过之后又红了眼眶。
“你们到底是谁?”她问众人。
云轻说道:“现在没时间解释,我们先离开这里。”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离开?今天一个都别想离开!”
第68章 整齐一家人 “我知道你是谁。”……
众人定睛一看, 四面竟围上人来。
江病鹤为首,其次一个矮壮方脸的想必就是攀山子李修竹,另一个穿得华贵精致、眉眼有些风流韵致的, 想必就是揽云子谢君泽;再其次就是俞北亭了。
这四人分别带着许多弟子堵住了四个方向。
玉河摇天镜飘在江病鹤身旁飞速转动,带动起一片无形的气旋, 一股澎湃的威压扑面而来。
江病鹤面沉如水,看到云轻时, 细长的眼睛里杀机四溢。再看一眼江白榆, 他装模作样地怒咤一声,先发制人地扣上一顶帽子:“逆子, 你为了这个妖女, 竟然弑杀亲母!”
这话一出,华阳派上下一片哗然。
江白榆被他的无耻气得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