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弥漫着一股带毛动物长期不洗澡的那种臭气,好在不算浓烈,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里。
外头被月光照得发白,山洞里光线微弱,程岁晏吹起一个火折子,随手捡了点干柴点起火堆。
浮雪胸口插着把刀,刀柄脏兮兮的,伤口处还在渗血,云轻时不时地为她清理一下。
浮雪这会儿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察觉到师姐一直在给她渡修为,她吃力地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师姐,别浪费修为了,没用的。”
“你别说话。”云轻的脸一样是苍白的。她擦干净泪水,从腰间百宝袋里摸出一粒丹药送到浮雪唇边,一边说:
“别瞎想,护身玉龟应该为你护住了心脉。”
程岁晏听到这话,神色一愣,从胸口摸出浮雪给他的那个物事,问道:“是不是这个?”
云轻手指一松,丹药掉在地上。她看看护身玉龟,又看看浮雪,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决堤了,
“你怎么这么傻,师妹,你怎么这么傻!”
浮雪一脸歉意,“师姐,对不起,是我轻敌了。”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云轻捡起丹药重新塞进她嘴里,“你别说话了。”看着浮雪吃了丹药,她又开始给浮雪渡修为助其修复血脉。
修为有如杯水洒进沙漠,一旦渡去就了无踪迹。
云轻却不肯停,一直往这沙漠洒水。
浮雪又摇了摇头,无力地挣扎,想要躲开,“师姐,真的没用,我心脉已碎,活不了多久了。”
“胡说!师父说了你至少能活两百岁!”
“师父这次算错了啊……”
程岁晏红着眼睛,“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护身法宝,我……”
云轻哭得眼睛都模糊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来的,是我害了你!”
浮雪吃力地摇了摇头,想帮师姐擦泪水,抬了抬手,发现没力气,只好作罢。
她说道:“不要这样说,师姐,我也很喜欢和师姐一起行侠仗义。我如今这样,全是因为学艺不精,你们都不要自责。
师姐,你知道我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师姐在保护我,我从来没保护过师姐,哪怕一次。我真的,好想保护师姐一次啊!”
浮雪说到这里,终于禁不住也哭了,泪水无声地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才十八岁,她本以为未来的时间很长,她总有机会保护师姐的,却没想到,她竟然就要死了。
她真的好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师父,师姐,还有好朋友们。还有,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好吃的她都没尝过呢,就要死了。
“师妹……”
浮雪看着石洞的顶部,喃喃道,“真可惜,也没能见师父最后一面。”
云轻哭得崩溃,紧紧地抱着浮雪,“你不许死,我不让你死!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我杀光他们!”她咬牙切齿,满目都是恨意。
她在这世间最亲的两个人,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奄奄一息,她怎能不恨。此刻恨如江海,恨不得倾灭这天地。
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让开。”
第45章 破涕为笑 笑了就好。
云轻愣了一下, 扭头看去。
江白榆方才一直在洞外查看外面情况,确认短时间内妖魔们不会找到他们后,他回到山洞, 就见到云轻的崩溃和失控。
他心中隐隐作痛。
她那样一个骄傲和明澈的人,笑的时候脸庞亮得像是会发光, 此刻却红着眼睛,牙关咬碎, 痛苦万分。
他走过去, 俯下身,往她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 温声说道:“云轻, 为我护法。”
云轻听他如此说,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里放射出光芒。
她松开浮雪,站在一边,紧紧地盯着他。
那目光过分炽烈, 江白榆被盯得有些不自然。
他盘腿坐下, 把浮雪放倒, 一手握着她的手腕给她渡修为, 以此来吊着她一口气,另一手攥住她胸口的刀,快速一拔。
浮雪的身体弹了一下, 胸口又飚出一片鲜血。
云轻一阵紧张,但本着对江白榆的信任,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护法。
当啷——
江白榆丢开刀。他掐诀清理掉浮雪胸前的血液,随后一手握着她的手腕, 一手搭着自己膝盖,闭上眼睛开始运功。
片刻后,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竟开始发光。
那是一种淡淡的、柔和的、有些神圣的光芒。光芒初开始是一点,之后逐渐扩大,终于,它化作有形之物,探出了一角。
随着探出的部分越来越多,云轻赫然发现,那竟然是一片片发着光的莲花瓣。
象牙白色的花瓣,根部像玉一样洁白柔润,往上开始呈现一种极浅淡的黄色。
距离花瓣尖端愈近,这黄色愈深,到尖端时,已经是黄如银杏叶了。
整片叶子,好似从云端之上看夕阳时,那从白过渡到黄的一小块天空。
花瓣探出的越来越多,随后是花蕊,然后是另一半花瓣……
它终于完完整整地从他胸口探出来,浮在他身前。
那是一朵比男子拳头略大一些的莲花。
由白渐变至黄的花瓣饱满柔和,金黄的花蕊细密如织,整朵莲花散发着浓郁的灵气与生机。
云轻瞪大眼睛看着它。
华阳派随处可见的莲花图案,温重明塑像手里托着的莲花,华阳山比别处更旺盛的莲花,还有江白榆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气,玉环湖上在秋日盛放的荷田……
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汇集到一个点。
原来这就是答案。
而程岁晏已经震惊得如同一尊雕塑。
那朵莲花像一盏灯一样停在半空,甚至比身旁的火堆还要更明亮,它映照着江白榆俊美沉静的侧脸,随后缓缓向下沉去。
沉到距离浮雪胸口约莫一寸处时,它停了下来。
随后,莲花上的光芒化作细碎的光点,争先恐后的流向浮雪的胸口。
浮雪惨白的脸庞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一些血色,本来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开始变得明显、有力。
云轻捂着嘴,泪如雨下。
治疗持续了有一刻多钟,莲花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到最后,好似一豆被风吹得将熄未熄的油灯。
江白榆将莲花收回心口,放开浮雪的手腕,说道:“她没事了,现在只是睡着了。”
云轻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伸手摸了摸浮雪的额头。
绝处逢生,风雨时晴,原来是这样吗。
心情好似在滔天巨浪里飘荡的小船,由大悲,忽然又转至大喜。
她破涕为笑。
江白榆看着她犹带泪光的笑脸,心想,笑了就好。
程岁晏也长长地松了口气,默默将护身玉龟塞回浮雪的手里。
江白榆扶着膝盖要站起身,却一跌又坐回了地上。云轻见他身体一歪要倒地,她连忙一把扯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神色前所未有的疲惫,连眼睛都是半闭着,浓密的睫毛在脸上遮下阴影。
云轻忽然有些心疼,“辛苦你了,白榆。”
江白榆安静地靠在她身上,闻言轻轻摇了一下头,“没事。”
她说道:“累了就睡会儿吧。”
江白榆“嗯”了一声,靠在她身上,果然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睡觉。
……
等江白榆睡着后,云轻轻轻地把他放平。
她在山洞周围布置了一个无形阵、两个防御阵,然后对程岁晏说:“你在此处守着,我出去一下。”
“你去干什么?”程岁晏问道。
他神态沮丧,说话声也是有气无力的。
云轻知道他为何心情低落,只是此刻她没时间安慰他。她只是一路向外走,走到洞口时,丢下一句:“试试新的阵法。”
其实今晚本来的计划就是先踩点和接触,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撤退重新做准备。毕竟她所掌握的阵法几乎全部需要提前布置。
只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中间出了差池。
不过,现在算是又回到最初了。
……
山里依旧散布着零星搜查的小妖。
大半夜的,这些小妖没吃到肉汤,还死了不少同伴,此刻也是一肚子怨气,一路踢树打草,漫无目的地瞎摸索。
云轻一向耳力好,总能远远地先听到这些小妖的动静,提前回避。
她来到那片空地的东北方、距离空地约莫两里的一处山坳,挖了三尺深的一个坑,同时埋入琥珀、羊脂玉、青黛、松石、朱砂。
这些宝石无一例外全都需要一斤以上大小,还要特别纯净。
为了收集这些上好的宝石,她的钱全部花光了,还跟江白榆和程岁晏借了不少。
云轻掩好土后半跪在地上,扶着剑低头祝祷。
这个阵要祝祷两次,布阵的时候祝祷一次,启动阵法的时候再祝祷一次,两次法诀不同,浑似对暗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