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程的手突然又抬起来,这次搭上母亲的额头。
母亲的求饶和啜泣也停了,随着时间一秒一秒推移,她的眼睛越睁越大,血丝攀进眼白,眼球如金鱼般凸起,额头和脖颈的青筋,鼓得如同骤发心梗的病人。
五秒钟后,鲜血从她眼耳口鼻喷涌而出。
桑青程松开手,母亲软绵绵地扑到地上,胸.脯压着孩子,孩子却没有哭,无声无息。
周围求饶声停歇,只余下一道道颤抖的呼吸。
桑青程舔了舔染血的手指,转过身:“把你们变成傀儡,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任何消息,不过你们应该庆幸,我嫌麻烦。”
她的血手逐个拂过居民们战栗的额头。
“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没错,是我的精神污染。”
“但凡进入我的虫域,你们脑子里所有的记忆都会火山喷涌,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甚至是你们自己都没关注的地方,但凡看过、听过、感觉过的记忆,全部都会涌现。”
“虫域里,你们的一秒是无限长,你们的记忆会重复千万遍,你们的痛苦,看似五秒钟就会随着生命的消亡而终结,但在你们感官中,也是永远。”
她转过一圈,回到原位,抱起手臂,沾血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肘弯。
“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否则,这栋破楼将是你们所有人的坟场。”桑青程勾唇冷笑,“它早就该拆了。”
然而,居民们说的都是实话。
他们不知道雾杉把流浪汉领回家,不知道偶尔看见的外卖员是沉宜假扮的,不知道马楼几次来访,也特意挑选人少的时间。
他们甚至以为,小院里的监控都是市政统一安装的,毕竟房租如此廉价,连房东都是睡在棚屋里的穷鬼,哪里舍得出钱安装监控。
但这只异虫非要一个答案。
惶恐之中,居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答案不知不觉形成:“他!”
一个居民壮起胆,指向轮椅,轮椅上的老人距离最远,孤零零的,似乎被人遗弃了。
“这老头就住在雾杉对门,雾杉和他孙女经常一起出入,走得很近!他一定知道雾杉家里还有什么人!”
话音未落,所有居民都小心翼翼打量桑青程的脸色,丝丝期待从惊恐的目光里钻出,仿佛只要给出一个答案,自己就能免遭厄运。
毕竟异虫说了,没兴趣把他们变成傀儡。
但他们都失望了。
桑青程只给出一声嘁笑。
她当然知道对门的邻居最了解情况,所以一搜查完马成宁和雾杉的住处,就马上闯进柴雨晴家里,发现了柴老爷子。
结果也是一无所得。
投射虫卵也好,精神污染也罢,只对一种人无效:意识断片的人。
不少人类为了断片,选择酗酒和嗑药,只是效果都不如另一种人——老年痴呆的病人,尤其是他们犯病的时候。
柴老爷子正好处于这种状态,被拖出房子,推进马成宁家,威胁、恐吓和杀人都在他眼皮子地下发生,但他毫无反应,简直就是一座轮椅上的石像。
桑青程的耐心快被消耗完了。
她迈向最近的居民:“紧张是好事,紧张情绪下,你们能想起很多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一个个来,总有人会想起,总有人会开口。”
那居民抖得像筛子,浑身力气没有用来逃跑,而是刷地低下头。
跑得再快,还能跑过虫域吗?
他绝望的想。
死亡降临的一刻,砰地一声巨响,生锈的防盗门被硬生生卸下,一道人影藏在其后,迅雷般撞向桑青程。
桑青程反应不及,前胸后背各迎来一次猛烈的撞击,玻璃哗啦破碎,那扇门竟将墙壁都撞出巨大的豁口,将桑青程碾入小院。
雨水瓢泼,院中泥泞不堪,她整个人都陷入泥水里,四肢百骸传来撕裂的痛。
但,不足以致命。
她知道这一点,偷袭的人也清楚这一点。
门板上立刻响起击打声,震耳欲聋。对方利用沉重的防盗门限制她的移动,每落下一拳,门板便凸起一块,挤压着她的额骨。
头颅,是每只异虫的要害。
终于出现了。桑青程想着,咬紧牙,虫域猛然释放!
击打声没停。
对方能够抵抗精神污染!
虫域迅速收缩,桑青程释放出更多的能量,将污染浓度拉到最高,击打声明显顿了一下。
再没有拳头落到门板上。
桑青程用力一推,从侧边滚出,先拉开距离,在扭头回望。
一个身形瘦高的男人,曲腿俯身,如同猎豹,一手按住门板,另一只手握拳,顿在半空。
就是他?融雪?
桑青程抬手,从自己的额头上挖出一块颅骨碎片,血止住了,伤口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肉眼可见地愈合。
她拔.出靴子里的刀。
每只异虫都只有一种核心情绪,由情绪演化的虫域和异能都存在联系。有些联系松散而隐秘,有些联系极为紧密,近乎融为一体。
桑青程正是后者。
她的核心情绪是平静系「专注」,虫域产生的精神污染被称为「记忆□□」,听着很动态,实际作用在目标身上,则是静止。
正如眼前的男人一样,被困在自己无穷无尽的记忆中,完全丧失对身体的掌控。
肉搏力量再强,此刻也变成了冻僵的鱼肉。
不过,桑青程对他投射虫卵后,得到了某种奇特的回馈。一种近似免疫者的虫骸,又不完全是虫骸的气息。
她绕着男人转了几圈,确定对方丧失行动能力,才走到他面前,一刀捅入对方胸腔。
当然,刻意避过了心脏。
“你就是融雪?”
刀刃转动九十度,放平,横切过骨肉,鲜血喷涌而出,如一道扁平的瀑布。
“我们领地上的人,都是你杀的?”
桑青程没指望他能回答。
揪出暗处的敌人后,说上一两句话,不过是本能的举动。
“听说,融雪成员胸口都有编号。”她另一手抓住男人的衣服,用力一撕,果然发现了几个数字,“1212?”
一切猜测都得到了印证。
但桑青程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专注的核心情绪让她很快回想起一则久远的往事,大约五年前,她和汪琨意外捕获一名融雪成员,对方年近四十,胸口编号却是1329!
根据旅者公会掌握的信息,融雪成员身上的编号代表了规模。
百年以来,算上所有死去的人,整个融雪联会都只有一千多人,平均到每年,新加入融雪的人也就十几个,可眼前的年轻男人,编号却比记忆中那位少了一百多号!
十年……难道他十岁就加入融雪了吗,怎么可能?!
这个发现让桑青程陷入汹涌而来的危机感。
她蓦然抬头,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修长有力的五指掐住了她的脖颈,无法抵挡的巨大力道让她失去平衡,将她重新压到门板上。
但这次,是在门板上面。
桑青程没有束手待毙,猛地拔.出那把刀,连续捅了对方好几下,可对普通人而言足以致命的伤口,没有能让对方松手。
一丝都没有松开。
她用余光扫向她捅过的地方,骇然发现,那些伤口都在愈合!
而她划出平整血口的胸膛,哪里还有伤口的影子!
“你……你是……”她艰难出声。
“没错。”十二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冰冰冷冷,倒映出桑青程惊骇的脸,“我是雪人。”
桑青程的虫域,对他失效了。
她没有近战异能,只能使出这具寄生体所有的力量,用刀捅向十二的喉咙。
十二轻描淡写地捉住她的手腕:“平静系,专注?”
他面无表情地顿了顿,继续道:“也许我还会进入浑浑噩噩的状态,但多亏你,让我想起了很多。不管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感谢。”
道谢的字眼刚出口,桑青程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她持刀的手臂被生生撕裂,从手臂中脱出的细长虫须,飞速缩进血肉模糊的肩膀。
抛下寄生体跑?
也是不可能的。
十二抛下断臂,趁桑青程张大嘴巴痛呼,用两只手分别扣住她的上下颚,同时用力。
半个脑袋都被撕了下来。
裂口朝上,撕裂的头颅仿佛一个容器,瓢泼的雨水飞速冲刷着其中冒出的液体,露出密密麻麻蠕动的虫须。
无处可逃。
十二静静凝视里面的异虫。
他知道,只要吃了它,就能彻底摆脱迷惘,不再当一具漫无目的行尸走肉。
可吃了它,也意味着,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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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杉舔了舔嘴唇。
倒也不全是贪恋美味,而是肌体强化很耗电量,杀虫的同时给自己充电,何乐而不为?
她发现了一栋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