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面上尽是倦意,“母后,你我这一场母子做得太久了,久到儿臣都忘记往日幼时在这处是何等欢喜?”
太后想到此,当即上前,“这次不是我们!皇帝,这次你一定要信哀家,宓家当真没有囤积重兵,兵马何其费财,宓家怎么可能有如此金山银山可供挥霍?!”
“母后忘了乌古族宝藏吗?”皇帝笃定问道,继而又道,“母后到了如今还要做戏吗,乌古族宝藏你早已到手了罢?”
太后怒极,“乌古族情形如何你应当知晓,那里如何能进去?宝藏我们连影都没有摸到,如何囤积重兵!”
皇帝冷淡开口,“簿辞这般孝顺于你,怎可能不告诉你捷径?”
太后见他这般笃定,自也不好解释,因为说的确实是事实,簿辞确实将宝藏这事告知于她。
但她还是不信哥哥有此胆量做到这般地步,且还不告诉她这等大动作!
“必然是有人拿乌古族宝藏囤积匪兵,栽赃嫁祸,哥哥和太子必不知晓此事!”
太后说到此处,瞬间顿住,“对了,见过乌古族宝藏的只有簿辞一人啊,除了他没有别人见过,你可万万不能被蒙骗了去,反冤枉了我们?”
“冤枉?”皇帝反问一句,无端嘲讽,“皇后都畏罪自尽了,母后还要争辩吗?”
太后气极怒起,连自称都已经顾不及,只觉宋听檐嫌疑极重,“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有他知道乌古族宝藏,只有他见过,他必然已经尽数吞下,栽赃嫁祸于我宓家!”
“母后是说他一个禁足一年有余的皇子,却在千里之外囤积重兵,嫁祸于你宓家,他只一个人且被禁足,无权无势无母族,他有通天的本事不成,将你们宓家玩弄于股掌之中?!”
太后语滞。
皇帝慢声开口,忽而怒极扬声起,“母后当真以为朕愚蠢至极,还能听你这诓骗之言?
可是母后口腹蜜剑,养的孩子倒是好用,有事无事都可拿来说话,将罪责推于他一人之身便可干净离去。
可惜了,你孙儿养得太好了,多么得孝顺你,朕这一年多的禁足于他,如何逼压,如何威胁,母后你难道不知吗?
他到如今都一字未言,甚至都没有说过他将宝藏一事告知过你这个祖母,所心所念都希望祖母颐养天年,大理寺狱中命悬一线,他依旧没有说半个字!
你如今要将所有罪责推于他身上,当真是可笑!
他一个禁足在府,无权无势的王爷能翻出天去不成!母后你真是乱了,想要开脱罪责也该好好想想清楚,这般荒谬之言岂不叫人笑话?”
太后听闻此言,徒然往后一坐,瘫坐在椅上。
无法了,此话便是连她都不信,皇帝又怎么可能相信?
她真是自乱阵脚。
皇帝看着她,显然已经除了心头大患,兵权已收,党派已洗。
太后一个孤家寡人,已经是无爪的老虎,无需担忧。
皇帝离去之时,嘲讽之余似极为替人着想,“母后,此事已成定局,您就好好颐养天年罢,我们母子一场,我自会叫你脱离此事之外,您老就安安生生在慈宁宫里做个太后,焚香拜佛求个安宁罢。”
太后手中攥着佛珠,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囤积重兵,以宓家的财力绝对不可能,难道真的找到了宝藏,可哥哥哪有那般魄力,敢如此为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不是哥哥,那群匪兵出现得又这么巧合,又是怎么做到,怎么会凭空出来这么多人说是太子部下?
皇帝如今对太子大失所望,他一直笃定他们已经拿到了乌古族的宝藏,而他的储君也参与其中,他自然疑心太子。
可若不是哥哥,这些匪兵又是从何而来?
太后思来想去却左右不得其解,她站起身看了前面的佛像,手缠绕着佛珠,眉头紧皱,下一刻,却忽然思绪一显,想到了什么。
若是有人已经得到了乌古族宝藏,并且利用他们的名头去养重兵,那谁又会怀疑这兵不是他们养的?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会有人替别人养这么多的兵,也恰恰是如此,才让皇帝深信就是他们连带着太子要起兵造反。
这一步棋又险又狠,可谓是致其死路,那么谁又能因此得到最大的利益?
太子下去了,自然要新立太子……
太后想到这处,瞳孔瞬间张大,发白的唇微微颤抖。
对啊,这般洗牌对谁最有利呢?
谁又是最先接触到乌古族的宝藏的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
她这一年多来,折损太多,元气大伤,不便再与皇帝对立,更像是坐实了她已找到宝藏,不屑于和皇帝作对,只待囤兵拥护太子继位。
如今就算是她亲口说这兵不是她养的,她自己都不信。
因为她若是真的找到宝藏,必然也是如此做,如今不同的是,所有的东西都有人来照着她的性格暗中操控,慢慢布局。
皇帝岂会不信?
布完全局,再稍微一牵线,先发制人,引她和皇帝相斗,他可置身事外,轻松坐收渔翁之利!
太后结合前后越想越心惊,她又岂是蠢人,若真是如此岂不叫人背脊生凉意,一个自幼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她如此熟悉,怎可能布下这么大一个局,他怎有这般破天的胆子?!
此局已然注定是死局,她已无力回天。
她这苦心孤诣一生,如今竟要眼睁睁看着她这一族被斩杀殆尽,不留一丝血脉!
她如何对得起宓家列祖列宗?
太后手中佛珠越拽越紧,怒极反笑,一时胸口闷气,怒气攻心猛然吐出了一口血,血溅了一堂。
殿中玉盘砸落在地,伴随佛珠碎落一地,遥遥传来嬷嬷的急切叫声,“娘娘!娘娘!
不好了!来人呐,快传太医!”
…
寒冬落雪,雪尽天明,湖面一片白茫,远处一座水亭,偶有鱼儿从结冰的水面下快速游过,入目模糊朦胧之美。
园子枯枝落雪,宋听檐衣着清淡雅致,站在湖旁平静赏雪。
他手中拿着酒盏,阳光落下,拂面而过的风带着凛冽之意拂过他的衣摆,衣带轻轻而起。
他看着湖里困在冰中的鱼儿游来荡去,漫不经心赏品着酒,垂眸看着颇有闲情逸致赏其困苦之乐。
第51章 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吗?
夭枝在牢中听了个大概,太后母族因为私养重兵被抄家处斩,余下发卖的发卖,充军的充军,已是一盘散沙。
太后盘踞朝廷的势力一朝之内出了破口,其余便如大厦将倾,再无回旋余地。
其实若不是因为这私养重兵,欲拥太子夺位的罪名,恐怕还没有这么容易扳倒太后,毕竟太后做事一向滴水不漏。
只是她想不明白宋衷君怎么会参与其中,依她所见,他即便渴求皇位,也应当不会是走这般险路的人。
太后一族又是何处来的财力去私养重兵?
这招兵买马可是要尽倾国之力的,无一处不是在烧钱。
夭枝还在奇怪,就等到了她能出去的消息。
太后母族被抄,忧思过重,没熬几日于慈宁宫崩,皇帝下旨大赦天下,她自然也可以出来。
她这头才进来没多久便又出去了。
狱吏一副果然如此,还好没惹到这祖宗的万幸模样,恭恭敬敬把她送出来。
季尧安已在外面等候多时,“大人,陛下要见您。”
夭枝倒也不意外,毕竟皇帝废了宋衷君,自然就不会视她为威胁。
他先前要关着她,是因为发现她能力确实可怕,怕她与贤王如此交好,会对太子人选动了歪心思。
可如今太子成了他疑心的对象,那她自然也就没有关注的必要了。
夭枝一边走,一边问,“酆大人可有让你去查明白那封通敌信是谁的手笔?”
季尧安却不好明说,“此事下官不敢多言。”
“是太后罢?”夭枝在牢中早已想到,太后如此着急下手祖孙三人,为的就是一石二鸟,宋听檐和皇帝,她都不想放过。
太后这么看重太子,不可能给他留一点障碍,赈灾一事一出,已然完全能看出宋听檐的能力,他对这般令人焦头烂额的事还能处理得如此游刃有余,如何叫人不忌惮?
太后想要的是可以操控、有血脉之亲的傀儡皇帝,而不是摸不清深浅、太有主意的皇帝。
宋衷君和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血脉相连亦是牵制,留着宋听檐自然是威胁,倒不如除掉。
皇帝必然也知道通敌信是假,只是他亦有此心,关了宋听檐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他们二人难得目标如此一致,可惜这个目标是宋听檐,对他来说何其残忍。
季尧安听后没有反驳,“还请大人饶过微臣。”
没有否认,便是默认,夭枝自然明白他的难处,“褍凌现下如何?”
“已迁离东宫,如今与旁的皇子并无差别,只是陛下不许他见任何人。”
那便是软禁宫中了,命簿里是有一次宋衷君被废,只是是因为禹州治水,虽说如今不是这个原因,但到底也是顺应此事,她倒不着急,毕竟宋衷君作为未来人皇,是必定有更经验老道的司命看顾,无需她关注。
她需要关注的只是宋听檐,“贤王如今伤势如何?”
“殿下自出来之后便一直在府中养伤,如今早已大好,只是太后娘娘去了,殿下必然难过。”
“通敌信的事,他可知道?”
季尧安摇头,“下官不知殿下知不知晓,只是太后病逝,通敌信此事即便查明也乃皇家丑闻,自无人刚声张。”
夭枝暗叹,“不知晓才是最好的。”
有些事情糊涂些才好……
进了宫,殿内比往日沉静,气氛压抑。
夭枝上前跪在,等着皇帝开口。
太后西去,皇帝雷霆手段,将宓家被连根拔起,皇帝算是打了场登基以来最大的胜仗,外戚干政,历来难除,永远是在位者的心头大患。
可皇帝面上却没有丝毫欢喜之色,毕竟他的儿子背叛了他,这可是他做太子时就带在身边教导的儿子,最是看重。
皇帝两鬓生了白发,没了往日的精神气,仿佛一夜之间衰老许多,“你大抵已经知道太子被废了。”
夭枝俯身回道,“国之大事,便是在天牢中也能听到些许消息。”
“朕是真没有想到朕这般苦心教导,到最后竟是养虎为患,朕明明早晚会传位于他,他却要亲近外戚,真是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