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皆有变数,殿下回来亦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如此交代,这般孤注一掷,反倒像是交代后事……
…
清风叩石阶,满山青玉帘。
来人一步步往石阶上走去,站在山门前,此处庙前早已不知换了多少批小童。
但这条路,这处庙,还是一样。
如今已有十九年光景,十九载年岁,他从有意识以来,便慢慢回想起往日记忆。
当初剔去仙身下凡之前,他刻在脑海里唯一一句话,便是不可忘记。
可到底是多余了,他在凡间等了她半生,这些早就刻在骨子里,又如何会忘却?
如今修仙半载,已小有所成,起码寿数已不必担心。
他缓步上来,在门前站了片刻,那棵许愿树早已不见踪影。
他想起往日,不由失笑,缓步往里走去,迈进庙门正要行至灵泉池旁,忽有小童匆匆赶来,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位公子,万不可擅闯我大师姐的香闺。”
他闻言笑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灵泉池,“是在下冒犯了,不知你的大师姐去了何处?”
小童看着他如此面善又好看,自是个良善的,便脆生生回道,“我大师姐出了远门,不在山门里头。
大师兄早前便有所吩咐,这一处不招待香客,恐有人将师姐捞走……”他一时嘴快说多了些,小手当即捂住了嘴,一脸坏了的表情看向面前的如玉公子,好在对面的人似乎没听到。
他闻言微微一怔,低声疑惑,“竟这般早化了人形?”他想着,温和看来笑着问,“不知你的师姐去了何处?”
小童子摇了摇头,“师姐要去寻人,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不知她在何处,更不知她几时回来?”
“寻人?”他闻言一默,她如今应当是没有往日记忆,又要寻什么人?
不过如此倒也无妨,他每隔几日过来,总能碰到她。
他修仙之余,便往山间而来,闲来无事求一签,皆是上上签,却不想一次都没有碰到过她,反倒听到了不少关于她的消息。
到处都有精怪说她在重金寻人。
他才至山脚下,便被一群小草精怪拦住了去路,“这位公子,你可是来找夭枝的?”
“正是。”宋听檐停下脚步,“不知可否告知她在何处?”
众小草精怪被问住,“她……应该在哪条河里找人罢?”
宋听檐闻言难得疑惑,倒是他料算差了,也不知一条小鱼去哪里认识了人,忙成这般。
他正思索,小草精怪纷纷开口,“公子可是年方二十?”
宋听檐脚下一顿,开口回道,“正巧已至二十。”
其中一小草精怪当即拿起了笔,在纸上一边记,一边问,“年方二十,美貌公子一枚,可有名讳?”
他缓道,“宋听檐。”
小草精怪一笔一划记下,“你回去等通知罢,说不准她就选中你了。”
这倒真是奇了,他问,“何为选中我?”
“她在寻自己的夫君呢,十万两灵石,五千颗仙丹寻她年方二十的美貌夫君呢,好像叫什么簿辞来着,我等记不太清……”
宋听檐闻言顿止片刻,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起。
原来夫人这般忙碌,是在寻他。
倒是下了血本。
三月春雨绵绵,山间一时晴一时雨。
他才走几步便落起了雨,雨珠落下,凭空道道剔透垂玉帘。
青石板路而去,他撑伞抬眼便见长街上走来一心中所念的女子,眉目韵生灵气,只是似有茫然,亦如往日乖生。
他眉目清隽一笑,执伞缓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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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枝那日落雨找到宋听檐,根本没多少时间叙旧,她找他花了太长时间,倘若不是他无意间撞上来,恐怕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他已然修行已久,需得历劫,成仙之日也不过二十,看着着实年少。
宋听檐成仙这日,需要应下天雷劫,生生承了三日,方可飞升为仙。
夭枝作为一条鱼,修为靠补,自形同漏斗,补多少漏多少,这种天雷劫打在她身上,如同吹散蝼蚁一般,她不能靠近。
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他若是没能度过雷劫,她便与他一道去,可心中难免还是害怕。
她窝在水缸中出神,直到宋听檐回来将她从水缸中捞出来,她才意识到三日雷劫已过。
夭枝还未来得及欣喜,却发现自己变不回人形,她这几日更没心思吃东西,一时间便虚了不少。
宋听檐见她变不回人形,眉眼一弯,话间尽是宠溺,“夫人这般担心我?”
夭枝当即从他手中一翻,跳回到水缸之中,晃着小尾巴沉到水底,多少还是有些气,“有甚好担心的,你总归自己一个人都能修行数年,也不来寻我。”
宋听檐看着她不理他,唇角微起,虽然如今年少,但话间依旧沉稳,“我若修不成仙,便永远是凡人,世世忘记,对你来说太过残忍。”
凡人一世何其短暂,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无法修行成仙,记忆尽失,往后便没有机会了。
她要看着他死去,那得如何难受。
他舍不得她难受一分。
夭枝知他心中所想,听闻此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比她年长些,顾虑这般多。
她微微一晃小尾巴,游到了水面上,“我寻到你自然能助你,偷仙丹养你绰绰有余,总归能将命数给你提上去,怎能你一个人撑着。”且她如今不是仙官,为非作歹虽然损阴德,但不至于遭雷劈。
她一条小鱼说这话极为认真,宋听檐闻言不由失笑,伸手轻揉她的脑袋。
夭枝在水中沉浮了一下,只觉得自己这般小小的,说这话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她卯起劲来,费劲气力想要变回人形,却半天没有变化,一时恼得打转。
下一刻,水缸中的清水忽然满出来。
她视线也觉缸小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变回了人形,素白的衣裳在水中浸湿,贴在婀娜的身上。
他双手撑在水缸边上,宽大的衣袖被水浸湿,手背几道青筋,与她湿透的衣衫相衬,显出几分暧昧。
她抬头看他,“你变的……?”不知白衣裳浸水容易变透吗?
“叫夫君。”他声音微低,低头吻了上来。
夭枝感觉他的薄唇吻了上来,呼吸间皆是他身上的男子清冽气息,一时间将方才想要说的话全部忘之脑后。
只感觉到他越发靠近温柔的吻和周围慢慢热起的水温。
“夫人……”他薄唇轻吻,话间低道,“听闻你十万两灵石,五千颗仙丹寻为夫?”
夭枝被他揽在怀里,只觉自己浑身湿透,连他的衣衫也是浸湿,她气息起伏微喘,“不说重金,那些精怪哪能记得住这事?”
五千颗仙丹可是能助精怪成仙,十万两灵石可就是精怪中的富户了,忘什么都不可能忘了这事。
她有几许不好意思,“这事乃是赊账,到时还得拼命干活付款。”
她是当真没几个子,大不了打一辈子的工,她欠的债何其之多,不差这点。
她正想着,当即双目圆睁,“不好,我好久没去酆惕哪了!”
这债是一点没还啊!
也不知酆卿要怎生气着?
她当即匆匆起身,从水缸中翻身而出,去了屋里,“夫君,你且等等,我去写封信给酆卿,交代一下我这些时日发生的事。”
她匆匆离去,宋听檐默然看着水中波澜起伏。
写信?交代?
他一时心中顿止几许,想起往日种种。
只觉这酆惕还不够忙。
第126章 夭枝,那我呢?
夭枝进了屋里变干衣裳,走至桌案前,提笔将醒来后的事情一一写下,言之待此间事了,定去上工。
此番交代清楚,她才安下心来,放下笔,招来了山门灵鸽,由它传信而去。
窗外湖深,灵鸽一跃而去,水面几缕波光粼粼而过。
这处乃是他在凡间的府邸,他如今是一富户人家的长子,吃穿用度不愁,便是从小到大修仙,家中长者也没有多一句话。
是以这院子之中不会有外人打扰,盖因是特地空了一座院子让他修行。
她收回视线,转身抬眼便见宋听檐不知何时进来,正坐在对面桌案旁浅浅品茶,如今修仙需清心寡欲,自饮不得酒。
他见她写完了信,也并没有问什么,他看着飞远的灵鸽,浅声道,“写完了?”
夭枝点点头,缓步往他面前走去,方才急急推开他,自也是心存愧疚,她唇瓣微动解释道,“我往日不曾见他,如今出了这么多事,便想着告知一声。”
宋听檐闻言抬眼看来,风度极好,“确实该与人说一声。”他说完伸手而来,示意她坐在他腿上。
夭枝视线落在了他的长腿上,莫名想起往日,面色微红,难得有几分羞涩。
她停顿片刻,小步上前,颇为小心坐在他腿上,像是压着了他。
她一坐下,宋听檐便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夭枝感觉他怀里的温暖热意,一时心间微微发酸。
她轻轻靠在他怀里,不由俯身低头去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她思及往日种种,如今能重新见着他,竟像是做梦。
她来此也才短短三日,且还是一个人在这处等他,自有些陌生拘谨,且不好意思去睡他的床榻,因为格外整齐,被褥都叠得一丝不苟,他又格外修仙之人的模样,叫她多看都觉亵渎,便变回原身在外头水缸里住着。
是以今日才是他们见面之后第一次相处。
如今重逢后的欣喜,雷劫过后满心担忧褪去,剩下他们二人,她竟不知该说什么。
时间在她这处,虽并非许久,可在他那处,已然是二十年过去了。
整整二十年,不是二十日,他又是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