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倒是合乎情理,只是这般语气可不像是真的要给药。
宋听檐似乎还信了,道了句“多谢”便要转身离开。
他才走出亭子,嫪婼忽然开口,“等等。”
宋听檐转头看去。
嫪婼若有所思地开口问,“听说你们中原人只给知己弹琴?”
“自然,我们中原常道高山流水遇知音,遇到知己是人生一大幸事。”宋听檐抬眼看向亭中柱子上挂着的水墨画,“就像画师,最能画出他心爱之人的神韵。”
嫪婼闻言看向画,久久没有再开口,放在靠榻上的手却慢慢收紧,指节用力到发白,似想起什么往事,眼里尽是恨意。
…
宋听檐一路回来,速度不快,似在闲逛。
身后跟着的男族人开口提醒,“贵客,离三日之期只有一日了。”
宋听檐却未答,他饶有兴致开口,“你们族中风光甚好,族长画术可谓一流,只是学了太多中原的画技,难免失了你们族中原来的东西。”
男族人眼眸一转,知晓他说的是屋子里挂着的那些水墨画,不过他嘴严,并没有透露太多,直不屑开口,“我们族长从不做画,也没有兴趣学你们中原人的画,无病呻吟。”极易察觉的傲慢,显然并不喜欢中原人。
贺浮一时气急,正要上前,宋听檐却伸手示意不许。
贺浮这才忍下,等到了屋里,待那男族人离开才忿忿开口,“蛮荒小地拿了旁人的文化还要说三道四,当真可恶!”
宋听檐却半点不气,他端起茶盏吹过浮起的花瓣,听闻此言摇头笑了笑,低头浅尝。
贺浮想到方才那女族长的话就觉不舒服,“公子,这女子不是善类,恐怕不会给药,她会不会对我们……?”
“不会,在我写完医书之前都不敢。”宋听檐放下茶盏,“在此之前不必理会。”
贺浮闻言顿住,那……那之后呢?
可只有一日了!
那女人拿到了医书,又反悔如何办?
龙游浅滩遭虾戏,他们完全没有制约住他们的办法,岂不是任人鱼肉?
贺浮只觉这嫪婼身为族长,做派却妖里妖气,看着也不像是言出必行之人,反而是极为难缠。
宋听檐起身走到屋中的一面墙前,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水墨几笔,烟雨之意朦胧而来。
贺浮不知他为何还有心情赏画,一时心中着急,“公子,这般可来得及吗?”
宋听檐背手看着画,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足够了。
夭枝和洛疏姣这时才到。
贺浮才想起回来没有见到她们,疑惑道,“你们去哪了?”
夭枝自然不好和他交代,否则不就折辱宋听檐了吗,便也未答。
洛疏姣看了眼事不关己的夭枝,只能随意找了个借口,“我们闲着没事随处逛了逛。”
贺浮闻言当即皱眉,“此处危险,你们不要到处乱逛,还当是在外面吗,这处地方连官府都管不到!”
洛疏姣闻言低下头,回不了一句。
贺浮见她这般气得起身往外走去,好看看外头有没有人监视。
洛疏姣见他出去,急忙上前,“簿辞哥哥,那……那个女族长是不是对你……”她有些说不出口,自幼世家长大,再怎么活泼自由,有些话也是说不出的。
“无事。”宋听檐收回视线,行至书桌前坐下,提笔慢悠悠写,似在玩乐。
洛疏姣满心担心,“簿辞哥哥,若是他们反悔,若是……我们永远离不开这里怎么办?”
宋听檐笑着开口安抚,“不必忧心,总会有人比我们着急。”
洛疏姣不明其意,也不明白谁会着急?
夭枝虽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但还是开口问了句,“公子可需要我帮什么忙?”
宋听檐轻哦一声,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来,见她难得主动开口,似颇感兴趣,“不知夭姑娘能帮我什么?”
夭枝凑近,认真端详他的脸,何其好看,此计甚佳,她压低声音,郑重其事,“我能帮的也不多,但若是公子想施美男计,我还是有些办法的。”
场面莫名安静地一瞬,洛疏姣闻言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
宋听檐视线慢慢落在她面上,默了许久,“姑娘心里想的除了这些,还有旁的吗?”
夭枝闻言想了想,摇头,坦然道,“没有的。”
许是她实在太过坦然,叫场面完全静了下来。
宋听檐竟是沉默得彻底,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11章 不牺牲色相,长这张脸又有何用乎?
宋听檐若好好用这张脸,说话再温柔些,自然不会激怒嫪婼那样的美人蛇,她必然也轻松不少,毕竟那老者还未找到,拖延些时日也是好事。
那老者天文地理皆是精通,且算无遗策,对蛊虫也是颇有涉猎,乌古族的蛊术难不倒他,带着他们出去是轻而易举,无需她费心。
她到了这本就不爽利,她一棵树天敌便是虫儿,最不喜此玩意儿,更别提蛊虫。
洛疏姣反应过来,气得双颊生红,“你……你不要脸,你竟要簿辞哥哥去做这种事,分明就是侮辱!”
“疏姣。”宋听檐开口制止。
洛疏姣气得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宋听檐抬眼看向夭枝,白净生嫩的脸上写满了你不牺牲色相,长这张脸又有何用乎?
他看着她,未置可否,只反问道,“呆在这样的地方,夭姑娘似乎并不害怕,也没有半分着急?焉知我若没有交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们这一行人性命难保。”
夭枝随口安慰道,“我卜过卦,我们一定会安然无恙出去的。”
洛疏姣闻言不可置信,气得不轻直伸手指来,“你真是荒谬,我们真出了事,卦象还能救我们一命不成?”洛疏姣只觉此人太不可靠,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她不尝试自救,竟还相信卜卦之说,这不是等死?
夭枝慢悠悠开口,“虽说不会救命,但结果总归八九不离十,你们若是不信,等以后就知道了。”夭枝见宋听檐无心此计,顿觉无事可做,只得转身往外走去,散漫道,“我们山门最信命数一说,命这东西是改不了的。”
洛疏姣看着夭枝出了门,想起方才的事心中颇为不安,走到桌案前,“簿辞哥哥,此人不对劲。”
宋听檐提笔缓缓书写,闻言开口问,“疏姣为何如此觉得?”
洛疏姣看向外面,确定人已经出去,才开口继续说,“方才她带我去找你们,路上竟然都不需要问路,就能在这迷宫一般的地方找到你们,回来的时候更是轻车熟路,就像……就像在她自己家一样……”
宋听檐手中的笔微顿,抬眼看去,“你确定?”
“千真万确,我本还以为自己想多了,可她竟连哪条路有人守着都知道,带我走的全是没有人迹的小路,这等小路外族人进去必会迷路,她却轻而易举走出来。”洛疏姣想到这处,越发后怕,“簿辞哥哥,倘若她亦知晓这里,却与我们一道,只怕是另有图谋……”她想到世贝那番做派,显然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一时对夭枝也不大信任。
宋听檐垂下眼睫,眼眸神色难辨,片刻后,他却没有说什么,只道,“夭姑娘为人直爽,又是我亲自去无相门请来的,自不会有什么错处。”
他说着看向她,开口安抚,“疏姣,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去休息,待我把医经写出来,我们自然就能拿到药回去了。”
“可……!”洛疏姣闻言心中急切,簿辞哥哥到底还是身份尊贵,从未遇到恶人,处事太是天真,这防人之心岂能无之?
更何况夭枝此人太过古怪,她明明这般年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净女儿家,可面对丛林中那样的巨蛇却没有一丝惧意,还镇定自若救下小贺哥哥,实在匪夷所思。
她实在弄不明白此人,乃至此人的想法,她嘴里的话要么荒唐,要么荒唐至极,这样的人实在不知她会做什么来?
…
天际一抹暗色缓缓蔓延而来,夜色将近,偶一阵风拂来,满面清甜花香。
许久未曾出屋的世贝打开屋门,看了眼这处,便径直往这边走来。
此处屋虽高且靠山而建,但屋外环廊且相通,来回走动很是方便。
世贝看了眼在屋外摘花的夭枝,身处如此境地竟还有心思弄花拂柳,他眼中微沉,收回视线状似无意到了宋听檐屋前,招呼也不打便迈了进去,一进去就见书案前的宋听檐。
他面露不屑,“还在默写医经?”
宋听檐将一页纸放在桌面上,开口温良坦诚,“世贝兄不必担心,我已然想到了让族长满意的法子,今日写的乃是女子永葆青春之方,族长试了必有成效,届时我们便可安然拿药离开。”
世贝听闻此言冷笑出声,显然觉得他颇为天真,却没有说出口。
他眼眸微转,复而看向桌面上的方子,细细端详之后露出阴翳一笑,“这些可没有用。”
他走近,直接斜坐在书桌上,极其无礼,“你不会真的以为三日之后把医经交上去,那个女人就会按照她所说的将药给你?”
宋听檐微微抬眼,似不解他此言,“一族之长应当不至于骗我,更何况我已然表达了我的诚意。”
世贝冷哼出声,“呵,你怕是不知道乌古族的习俗,这里可不讲你们中原的礼节。我们既然到了这里,带的东西就自然是他们的东西,人自然也算是他们的了,想要拿着药安然离开,可没有这么简单。”
宋听檐闻言似开始慌乱,显然没有一点办法,“这……这该如何?”
世贝很满意他的慌乱,拿起他写下的一张纸,上面的墨迹未干,他伸手一碰,指腹沾染上了黑色墨迹,他手指相磨,擦去墨迹,“我不懂中原的医术,但苗疆医术我却是知晓,你这确实是个好方子,只是……”
他欲言又止,宋听檐听闻此言,似乎因为急切已经有些等不及,“世贝兄但说无妨。”
世贝笑了笑,将药方放下,伸手指向其中一行,“这些药都没有问题,只是乌古族擅长蛊术,常年与这些蛊虫药草为伍,许多药对于族人是没有用处的,只怕你这方子不会有很大的效果,反倒叫那族长不欢喜。”
宋听檐微微敛眉,似是为难至极,“那可如何是好,我只记得这一个方子……”
世贝当即笑着开口,“公子不必担心,你我一路同行共历生死,此事我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好在你这方子没有问题,只需在这药材里头加几味引药,便可让这药效发挥作用。”
“何药?”
“荆芥,川芎,羌活,独活,藁本。”
宋听檐长睫微垂,似是疑惑,“这几味药皆是寻常,当真有用?”
世贝一锤定音,“自然有用,在你们中原这些药材是寻常,但在我们这处可是千金难求,没有用过的药加入其中,自然会有大功效,你只管听我的,必然能为你祖母求得药,放心,如此境地,我岂会害你们,你们若是出事,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是孤立无援。”
“世贝兄言重,我自然相信你。”宋听檐起身伸手作揖,有礼有节,“还多谢世贝兄相告,否则我们此番怕是要为难。”
“贵人客气了。”世贝见他如此,只觉拿捏了他,手放在桌上敲了敲,“那女人今日叫你过去说了什么?”
宋听檐面含笑意慢慢抬眼,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画上,“族长与我聊了中原的画还有琴,她应当是有思念之人。”
世贝面色阴沉,冷哼一声,依旧没有说太多,继续问,“族中这么多画想来必不是寻常之人,她可有说弹琴作画之人在哪里?”
宋听檐闻言慢慢抬眼,视线落在世贝面上,片刻后,他将笔放在桌上,平和开口,“死了。”
世贝瞳孔微张,猛地站起身,“不可能,她说的?!”
“只有死人才会被怀念。”宋听檐依旧波澜不惊,他重新坐下,“作画之人是前任族长罢?”
世贝看着他,一时怔住,但不否认就是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