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得早日修行成仙,不然早晚会活活饿死在山门里……
忽而山间清脆的八卦铃响起,一道道催命般的铃声响彻山巅。
其他小玩意儿听到这铃声,纷纷一脸惊慌往回跑,“啊啊啊掌门要开始点名了,我们快回去,来不及了!”
小蘑菇精苦着一张脸,转头看来,“师姐,我们要去上课了,下回再来看你。”
夭枝摇了摇尾巴,示意他去罢,往日她也是吃过上课点名的苦头,他们这些小玩意儿自然是一节课不能少的。
小师弟看着她圆乎乎的小身板,“师姐,我以后来投喂你好不好?我会每日给你带些好吃的。”
夭枝听到这话小尾巴摇快了几分,满意应声,“果然是我的好师弟,等师姐修成人形,带你上山采蘑菇。”
小师弟一脸茫然,“采蘑菇做什么呀?”
“吃啊。”夭枝回味一番,“那可是人间美味,各个品种有各个品种的可口。”
“师姐!”小师弟气得不轻,扭身便跑了,似害怕她把他也当蘑菇吃了。
夭枝看着他跑远,忍不住叹息,人间美味竟然如此抗拒,着实可惜。
不过小师弟倒是很上道,此后的每一日都按时来投喂她,夭枝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甚至能感觉到往日失去的法力在一点点回来,这着实让树疑惑。
按理说,天罚既下,仙力则散,如她这般应当不可能,她本想问问掌门,可惜掌门忙着点名。
山门人太多了,几天几夜是点不完的,他忙到饭都没功夫吃。
不过倒也不是坏事,至少说明她可以尽快修出人形,行动自如了。
夭枝便也忘了这事,她脑袋不大,也只能记住一件事。
“夭枝,你修出人形后,想要去做什么?”
夭枝摇着小尾巴看着远处天地,沉默几许,缓缓开口,“我要去凡间看一个故人。”
“凡间,是凡人?”小鱼精怪不太理解,像他们修行都是想要做仙的,谁会想去凡间呢,凡间这般苦。
仙人只有历劫之时才会下凡,可见凡间有多苦。
“是,是凡人。”夭枝想起宋听檐,心里总是闷疼的。
她要去看看,哪怕只能见到他留下来的一些故事。
夭枝正想着,便听周围小鱼惊呼着游开,“好大好大呀!”
她微微愣神,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往水下沉去,正准备摇动尾巴,却发现尾巴摇不动,反而手脚都在挣扎,她低头一看,竟已经化成了人形。
几只小鱼精怪游到岸边看着她,“夭枝,你原身虽圆乎,但人形倒是化得极美。”
夭枝闻言当即看向水面上的自己,螓首蛾眉,还是和原来一样,倒也没有叫她陌生。
她看了眼周围,转头看向小鱼们,“我去凡间一趟,晚些时候回来和你们玩捉迷藏。”
小鱼们应声,“好,回来还要给我们说说凡间是什么样子的?”
夭枝应下声来,便径直下山去。
…
长街人声鼎沸,沿途吆喝叫卖声,酒馆茶馆人来人往,弹唱说书,热闹不休。
宫墙还是如此之高,如往日一样,像是这百年时光并不曾过。
夭枝走进酒馆便听上头说书人道,“此间事了,仁衷皇帝未厚葬其弟,乃是引火烧之,未入皇陵。
丞相身死,贺浮将军夺去兵权,念其军功,便永幽闭于凉州,其余党派皆随二殿下去也。
这两个太子夺江山,各有其本领,各有其能。”
底下当即有人反驳,“要我看,仁衷皇帝也就赢在命好,有个奇人帮着,若是由另一位雷霆手段的来坐江山,哪轮到后头江山风雨摇曳,战乱不休啊?”
“万般都是命,如今说来都无意义,好在我朝风雨摇曳之时出了位同样手段的皇帝,才堪堪震住四分五裂的江山,否则诸侯瓜分,终日战不休,岂有我们寻常百姓活路?!”
“这孝贤皇帝确实厉害,那叫一个杀伐决断,十五岁奸臣当道之下登皇位,十六岁夺皇权斩奸臣,内严查贪官污吏,赐连坐之罪立威,十七岁收兵权,正刑律,立科举,广纳人才;外修水利扩农业,诸侯战中,以少胜多,百计施于诸侯,引其相互缠斗,制衡之术,压制的是明明白白。
那几个诸侯年过半百,恐怕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这皇帝如此厉害,便是被压制到死那日,都没法从其手中瓜分去中原一块地。”
座下人人叹息,“可惜了,孝贤皇帝故去的早,若是寿长些,这江山地土怕是要大上许多呢。如今这过继而来的子嗣皇帝,比之乃是中庸。”
周围人瞬间噤声,“嘘,这话说不得,这可是当今皇帝。”
原是如此。
簿辞,我听到了,初来人间便听人提起你了。
夭枝沉默许久,收回视线,要了壶酒,视线微错间,竟看到酒馆悬挂的菜牌上写着清茶团子四字,且这牌还挂在第一个,显然是极受欢迎。
她看到这名字熟悉的笔迹,思绪迭起,一旁掌柜见她看着,开口介绍,“客官可要来一份清茶团子,这等有名吃食虽然到处都有,但只有我这儿做得最为地道,可是独一份。”
往日这只是乡间小吃,少有人听过,不曾想如今竟这般有名。
如此也好,她也不必费心去找。
掌柜当即叫小二拿了一份打包好,系上绳子和酒一道递给她,“客官拿好,我这可是百年老店,手艺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往日孝贤皇帝都爱吃,每每可是亲自来这吃,只可惜人去的早,这名字都是陛下亲手写的,味道包客官满意。”
夭枝微微一顿,才意识到这是宋听檐的字,这处便是她往日买给宋听檐清茶团子的那家小铺子。
只是如今长街早已不同往昔,这处也已物是人非,不曾想这家铺子竟还流传了下来,成了这么大的酒楼。
她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哪位皇帝爱吃?”
“就是二十年前故去的那位,你竟不知吗,你不是中原人?这天下有谁不知道他的名讳?”掌柜说到这处,面露叹息,“唉,只可惜前头留下的烂摊子着实是太大了,这江山千疮百孔,陛下弱冠之年尽数接手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生生耗尽了心血,才稳住这江山,避免天下四分五裂,战火不休。
可惜他的身子撑不住,这般年轻便去了,我等黎民百姓倒也是运气,乱世出了这样一位护着安宁。”
夭枝沉默几许,拿过掌柜递过来的酒和清茶团子,“多谢掌柜的,不知如今皇陵在何处?”
夭枝提着酒出了客栈,一路往皇陵方向去。
她一步步走着,日头缓缓西下,她由人声鼎沸走到人烟稀少之地。
斜阳之下,她站在墓前看了许久,竟是说不出心中万千滋味。
碑上提得孝贤皇帝,并非他的名字。
可她一眼就找到了。
因为墓碑上还雕着小胖鱼呢,如此严肃的地方,真不知他是如何下这一道旨,叫后头人照做的。
她手扶上墓碑,心中微苦,“簿辞,我来晚了……
先生带了你最喜欢的酒,只是你自来挑嘴,恐怕这酒不太合你胃口,我如今依旧没什么银钱,下回来一定买最好的酒。”
她低头将酒壶盖子解开,瓶口微斜,往地上倒去,“簿辞,我们赌赢了,我没有死,你也完成了心愿,这天下依旧繁荣,只可惜这酒我们无法对饮了……”
夭枝坐在墓旁,打开了清茶团子放在碑前,自斟自饮。
仿佛往日那般……
“夭先生?”
忽而一道声音传来,夭枝一顿,顺着声音来处看去,便见一陌生的中年男子往这处疾步走来。
他似乎细细辨认了她一番,震惊之余开口试探,“您……您可是夭枝先生?”
夭枝端着酒壶的手顿在原地,她已不在凡间百年,怎可能还会有认识她的人?
她疑惑间点了点头,“是我,你是……?”
那中年男子瞬间双目含泪,在她面前跪下,“夭先生,我总算将您盼来了。”他恐怕她不认识,忙道,“夭先生,我姓常,常坻是我的曾祖父,你应当知道?”
夭枝思绪一顿,仔细看他,果真有几分像常坻。
他说着颤颤巍巍从怀里拿出一个金丝布袋,将布袋打开,里头裹得极好,显然颇为贵重。
夭枝有些疑惑,那中年男子将布一层层揭开,下一刻,一只小鱼玉雕出现在眼前。
她视线一顿,呼吸微窒。
中年男子捧着小鱼玉雕,哽咽道,“陛下去之时,说若有故人来寻,便将此物给她。
我本以为完不成陛下的遗愿,此物要代代传下去,却没想到您突然出现了,如此甚好,否则我恐完成不了陛下心愿,死不瞑目啊。”他说着满眼欣喜,又哭又笑。
夭枝看着这小鱼玉雕,因为年岁已久,已然不比当初那般,绳子都陈旧黯淡了许多。
她轻轻拿起小鱼玉雕,放在手中,黄昏的阳光透过玉雕,折射出几分光芒。
夭枝莫名恍惚,像是回到了往日,“他怎知道……我会来?”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陛下不知,想来是盼着这天下还有你的踪迹,他寻了你二十五年,终究是未曾找到一丝痕迹,临死之前,将这玉雕交给我,也不过是一个期盼。”他说着看过来,似在感叹,“这天下真有如此奇事,先生竟真如陛下所画,这么多年竟没有一丝变化,可惜……陛下永远都不知道小鱼玉雕找到了主人……”
夭枝手中酒盏无力掉落,撒了一地酒,眼眶瞬间通红,竟是满心荒凉,他找了这么久吗?
不知是什么心情?
夭枝拿着布袋,才放下小鱼玉雕,却发现下头压着信纸,因为年久陈旧泛黄,不过保存极好,颇为完整。
她一时呼吸止住,小心打开,上面几字,一眼见底,
‘先生……
见字如晤……’
余后的笔画,顿了又顿,似乎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言起……
夭枝心头微微一涩,苦涩之意终是溢上心间。
可笑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是决裂,都未曾好好道别。
忽而远处一声重重钟鸣,极远极悠长,斜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
她蓦然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她茫然四顾,亦是空空如也。
她视线模糊了一片,看不清周遭却是满目荒凉。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原来凡间离别这般苦,怪道凡人满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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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枝回来之后便日复一日地安静过着,她时常忘记吃饭,只小师弟每日都会来投喂完,倒也算‘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