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嘴角慢慢流出血,他忽而苦笑几许,声音轻得微不可闻,“我输了……”
他的手慢慢松开她的脖颈。
夭枝看着他的手慢慢垂落而下,再无气力,一时间怔住,心像被狠狠碾了一番,又沉又疼,连忙握住他的手,支撑着他。
他越发猛烈咳嗽起来,嘴角的血越溢越多,却慢慢抬手而来,指尖拂过她的眉眼,细细描绘,像是要记在心里。
夭枝感觉他的手轻轻触碰她的眉眼,眼泪再也止不住。
宋听檐唇角微微弯起,苦笑出声,血却越流越多,他慢慢开口,声音很轻,“……别哭,赢了不好吗……”
夭枝瞬间怔住,一时泪如雨下,再也克制不住满心悲戚。
慢慢的,他缓缓闭上了眼,手无力垂落而下,最后一点气息也尽了……
他自始至终都如此温和,即便是她要了他的命……
夭枝的泪一滴滴落在他身上,染湿了他的衣衫。
像第一次见他一样,他也是如此,只是睡着了。
呼啸而过的风像是带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带走。
剧烈的疼痛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瞬间席卷她的全身,她身子一软,险些倒到宋听檐身上。
她勉力支撑住自己的身子,额头还是无法克制地磕上了他的肩膀,一丝疼意让她清醒了一点。
她抬头看着殿外满天星辰,便是白日是一颗不缺,可她怎么看,都没有仙星升起。
她眼中光芒黯淡下来,心也一点点凉透。
无仙星升起,就意味着没有神仙归位……
他就是凡人呀……
什么蓬莱岛,什么仙人历劫,果然是诓她的……
百劫已过,她的簿辞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她真的杀了他。
他此去,便是真的不存在了,那个在凡间苦苦挣扎,悲苦半生的皇子便烟消云散了。
轮回转世又有何用,终究不是他了!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此后一别无归期,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不会有这个人了。
夭枝再也克制不住,忽然笑起来,苦涩至极,“果然是假的……”
她眼泪不断落下,却看见了他落下的手,她思绪瞬间空白。
他手腕之间带着机关袖箭。
只要轻轻按动机关,那箭便可轻易要人性命。
他方才抚过她的脖颈,只要轻轻按动机关,便能顷刻间要了她的性命,本不费事……
可他没有……
他没有……?
为何到了如此地步,他不动手杀她?!
夭枝一时间茫然无措似孩童般无助。
为何不动手?!
他明明这般狠绝,为何不杀她!!
为什么?!
这叫她这般选择,如何自处!!!
“殿下!”常坻察觉到什么,一时血红了眼,带着御林军正要冲进来,忽然便是狂风大作,天瞬间暗下。
乌云密布,雷鸣电击。
一时间众人皆风吹起离地,翻滚而下,几近飞离此处。
远处的滁皆山和酆惕一同拦人,见天色突然暗下,二人皆是一顿。
滁皆山当即转头看向乌云汇集之处,他神色一凛,飞快伸手摸向腰间,早已空空如也。
他心中空了一拍,登时大惊失色,“遭了,移魂器在她那里!”
…
一青年神色匆匆,飞快奔进院中,“掌门不好了!大师兄千里传音而来,大师姐那处出事了!”
掌门听闻此言,看向外头天色乌云密布,面色微重。
如此正午时刻,天却如黑夜一般,已然是阴阳颠倒,要生大乱。
远处,忽然一声兽啸遥遥传来,似乎在天涯海角之远。
可倾刻间地动山摇,似要天开地裂。
掌门当即眉间深皱,迈出门去,平地而起,飞身跃走空中,眨眼间,便消失在视线中。
青年见这地动山摇,没站稳脚,一时间不知所措,感觉心口大慌。
白日转黑,日月尽食,乃大凶之兆!
掌门一跃而出,眨眼之间便到了乌古族外的丛林。
丛林之中,一蛟猛然挣扎而起,兽啸长吟,欲要挣扎突出此阵,飞身而出。
掌门当即施展仙法,一道金光阵法无限扩大,从天而降,将蛟硬生生压至丛林之中。
蛟还是挣扎不已,却终是被重新按入丛林之中,不断哀鸣。
丛林之中金光浮现,原先便似有阵法。
蛟落下,地动山摇瞬间停下。
掌门悬于空中,居高临下看着漫天乌云密布,雷电聚集千里而去,伸手摸了摸胡须,高深莫测叹道,“小树杈子这么点大,要闯下的祸当真是不小啊。”
…
夭枝此处风云大作,大殿屋顶已被掀翻而去,滚滚云层之中,雷电聚集于顶。
她却无动于衷,任由衣摆翻飞而起,垂眼闭目默念口诀。
前面的移魂器慢慢浮起,悬在空中。
“凝魂聚魄,汇于其中,祭吾之血,供吾之气,供以生息,越世而行,以改天命。”
外头酆惕、滁皆山匆匆而来,见眼前这般景象,一时间双目圆睁,胆裂魂飞。
“夭卿,你这是逆天而行,不行的!!”
滁皆山目眦欲裂,却不想天罚已成,靠近不了半分,“夭枝,你疯了!此乃天罚雷刑,若引下你必死无疑!”
周遭混乱嘈杂,夭枝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今日她非要留住人不可!
管他什么命簿命数,皆拦不住她!
既说命数不可改,她今日非要改!
她闭上眼,只觉四周有无限法力涌来,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快速而来,萦绕她周身。
她用尽法力灌入移魂器中,催动法器,逆转乾坤。
天雷快速凝聚扭缠,形成巨大天雷,下一刻,猛然劈落而下。
夭枝只模糊听见耳旁喊叫,让她住手。
下一刻,似有千山万山压来,剧烈疼痛而来,叫她瞬间五觉尽失。
她魂飞魄散之前,唯一的念头便是,如此也好。
她自来公平得很,一道死了还他便是,也好叫他心中不生怨怼。
第83章 宋听檐番外白马春衫慢慢行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宫墙道道,荒凉生冷,便是日头照下都觉阴森。
他见过最多的就是利用,在宫里人命如草芥,从来就只是用来达到目的的棋子。
他是,他的生母也是。
他的生母年幼入宫做宫女,每日都盼着出宫日子到来,却偶然被与皇后置气的皇帝临幸,成了帝后赌气的工具。
宫女生下他,不敢让他唤母亲,每日胆战心惊。
她带了他四年,便生了四年离奇的病,终日疼痛,却不得解。
他那时不知,后来才明白,那是中了毒,下毒之人不想立即要了她的命,只想慢慢折磨她,钝刀磨肉,让她终日痛不欲生。
他时常在想,宫女若是没有生下他,倒是一桩好事,或许她就能出宫嫁给一直等她的邻家哥哥。
只可惜皇宫之中没有若是……
宫女死了,死得很惨,身上没有一块好皮,是活活疼死的。
他跪在地上用力叩头,却没有人理会,他太小,声音太稚嫩,轻易便会掩盖在风雪中,“求求大人们救救我娘亲,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
回应他的,只有太医院重重关上的大门。
冬日太过寒冷,天上飘起了雪,黑夜深到要吞噬所有,只让人看到绝望二字。
他颤抖着手,茫然无助上前去拍门,却怎么拍门都没有回应。
门没有再打开,他只能瑟缩在门旁角落等着,体会着每一日都体会到害怕和恐惧。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小小年纪,还没有门外的石狮子的半截高,直冻得嘴唇发紫,却不愿离开,因为他知道,一旦离开,就真的没有人能救娘亲。
可他太弱小,弱小到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跪着这里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