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却期盼这痛,这重,能跟他跟的再久一些。
再久一些。
邱绿埋在他的后背上,她的指尖发颤,紧紧地扣着少年的肩膀。
“谁跟你说你得了时疫的?”
“丰充在夜里同我说的。”
她本以为告密的那个人会是杨荞。
难怪。
她就说,明玉川怎么会忽然那样对待她。
“我以为你厌了我,”邱绿道,“我以为你对世间一切都厌了。”
如从前一般。
没了想活下去的念头。
看一切都没了兴致。
“怎么会?”他竟笑了,“自心中有你之后,我再没有厌过这世间。”
“每日光是想到你今日会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睡了多久,想到我送你金银,新的衣衫首饰,想到你笑,朝我逗趣,我光是想到那些,便再没有厌过。”
“我只恨我自己太没用了,”他声音轻轻的,落入她耳中,“邱绿,我怎么就是守不住呢?”
邱绿的泪晕透了他的衣衫。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衫,眼前一片模糊。
“衣衣,你之所愿,又怎会不是我之所愿?”
她何尝不想与他过四季,尝佳肴,穿上漂亮的衣衫站到他的眼前。
他鲜少对她有所夸赞,每每,只是痴痴望她。
仅此而已,与他对视一眼,便足以令她满心欢喜。
“我并非只能与你共甘,”邱绿声音抖的不成样子,“衣衣,我并非只能与你共甘啊,你怎么能不信我呢?”
“我并非不信你!”他急急朝她解释。
“你就是不信我!”
“我没有!”
她趴在他背上,一点都不安分,手用力的拍他的肩膀,“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明玉川忍痛任她打,听她声音越发大,“你小声些——!”
刚回过头。
便对上她一张早已经哭花了的脸。
她整张脸都是红的,紧紧咬着下唇,双眼也泛红,濡湿的墨发散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明玉川怔怔看着她,眼泪却自眼眶里掉的越发厉害。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这么与他对着视线。
“那就等追兵来了……”说着说着,她哭的越发厉害,“把我和你都杀了吧,砍你三十刀,砍我十刀。”
“邱绿,你发的什么疯——”
“明玉川,你就是不信我,你凭什么之前几次三番的对我无理取闹,对我闹脾气?”邱绿恨不得打死他,“对我又摔碗又砸锅!几次三番的试探我!”
“你凭什么那么对我?凭什么试探我?不信我……”邱绿喘不上气来,她越说越生气,竟用力咬住他肩膀。
痛的钻心。
他稳住身体,将她稳稳当当的背着。
光是想起那些。
他都觉得后悔。
“抱歉,邱绿,抱歉,”他低下头,忍着右脚的残痛,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不知晓自己当初为何会如此。
“我并非不信你……”他呐呐,却冷不丁回过神来,“我只是觉得,你太好了……”
他比所有人都知晓她有多好。
好到他自惭形秽,好到他时时恐惧自己会被丢下,好到,他觉得她与他在一处都是可惜。
他几次三番过分试探。
不过是,想确认她还愿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只要她对他展露出哪怕是一丁点笑意,他都会因此心中大定。
“衣衣,”她趴在他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你知不知道,我很爱你?”
他脚步将停。
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很爱你,”她说,“我愿意与你同甘,也愿意与你共苦。”
“但我不想……”他垂着头,盯着地面,只望见自己的泪滴溅。
小家子气。
无用之泪。
“我恨我要你吃苦,受罪,颠沛流离,我恨我无能为力……你瘦了那么多,”他揽抱着她后背的指尖都在发抖,“邱绿,我比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期盼你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你不过是想要那么一点东西,一日三餐,锦衣玉食,去到温饱之所……你要的仅此而已,我却给不了你,我是什么废物——”
“才没有呢,”邱绿将他紧紧抱住,“衣衣,我对你说过,仅仅一日三餐,都是常人应该珍惜的,是很幸福的人才能得到的。”
“既然还活着,既然还有一口气,”她喘出口气道,“就要爬起来。”
“衣衣,我信你,在我心中,你从不是废物,所以,你也信我,信我最爱你,信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好不好?”
第81章
寻奴去寻人的时候,恰巧撞见杨殷的队伍,回来匆匆与孟娘及去寻人未果刚归的丰充说过后,大家具是一夜未眠。
丰充几次要出去,都被寻奴拦住,只道让他再等,若是此刻邱绿与明玉川受害,那他出去也无用,若那二人没有,还在他处躲藏,那丰充被抓获,定会因此受皮肉之苦。
毕竟杨家多是折磨人的手段。
对此,杨荞也甚为认同,与寻奴一道拦着丰充没让他出去。
到底熬了一夜。
丰充与寻奴又出去跑跑走走,夜间难免犯困,孟娘却一夜未眠,她怀里兜着难安的心,等到天色将明,眼泪啄的眼睛生疼,抬头,仅是望见远处的人影,她便当即坐了起来。
“快醒醒,都快醒醒!”
她忙将众人都唤了起来。
明玉川背着邱绿,一步一步,走到了山洞之前,见他身子发软,丰充连忙去扶,邱绿也忍着右脚的疼痛下了他的后背。
明玉川的手依旧紧紧牵着她不放。
“我与你们商量件事,”邱绿交代过前因后果之后,看着寻奴道,“衣衣身患时疫一事,到如今还未成定数,但时疫定会传人,”邱绿紧紧回攥住他的手,“我想独与衣衣去寻其他的地方留宿,这片森林已经不安稳,你们也尽量寻其他去处为妙。”
“这——”
杨荞愣愣,便听丰充道,“殿下去何处,奴便去何处。”
他跪到明玉川的面前,孟娘也急急跪到明玉川的脚下,头却是冲着邱绿的。
“奴甘愿与主共进退,共患难。”
邱绿为难的蹙了下眉,她抬头看了明玉川一眼,倒是杨荞在一边道,“你还是应了罢。”
“你二人昨夜未归,他二人苦等一夜,这女奴哭的眼睛都肿了,”他难得说句人话,“这二人却是忠仆。”
邱绿心绪难免复杂。
在从前的世界,她品尝过得多是背叛,嫌厌,从未有人因担忧自己的安慰,而彻夜流泪不眠。
她牵着孟娘的手起来,揽着女子宽厚温暖的掌心,与孟娘相视无言。
孟娘泪流不止,邱绿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泪,邱绿从以前开始便特立独行,也习惯了一个人,她鲜少如此纠结,“孟娘,往后的路不知遍布多少凶险,你当真确定。”
“奴确定。”她一生未嫁无子,从前在各个地方辗转做奴随,早习惯了被招来喝去,跪在地上做踩凳都是常有,她在金云台待得最久,贴身照顾着邱绿,早将邱绿看做自己的半个孩子。
邱绿每日吃的饭,都是她来做,睡的床铺,都是她来铺,贴身照顾,最是知晓这孩子心性如何,相处下来早有了情意,只要想到这孩子往后不知要经历何等坎坷,她便是回去继续做他人奴随,继续受那皮肉之苦,也定是心中要日夜念想,难以割舍。
邱绿拍了拍她的手,没说话,只当应了。
下午黄昏日落时,寻奴与杨荞骑马在前,寻了处弃置的茅草屋,勉强当个居所。
“绿姬,”寻奴与邱绿辞别,“帝姬只批了奴不足十日假,如今奴已晚了数日,该归了,也该与帝姬说明此事才好。”
“嗯,”邱绿想了想,又喊住他,“寻奴——”她声音顿顿,“你名唤什么?”
寻奴没想到邱绿会如此问,他笑了下,才道,“旧名唤宋寻。”
邱绿也对他笑起来,“我名唤邱绿,宋寻,你往后也不必对我以奴自称,”她自衣襟里牵住昨夜里她被摔下山崖时,一不小心摔死了的神金。
宋寻看到这只璀璨金龟,十分震惊,杨荞看到那金光闪闪,也“啊”了一声,瞪着个眼就凑了过来。
“这不是神龟吗!”
“是……这金龟,价值连城,”邱绿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不小心被摔死了,不知帝姬还愿不愿收,”她想了想,又准备将手腕上的金手箍摘下来,“还有这物件,你用来当路上盘缠罢,若有往后,再告知我卖给了哪家便好,我自去赎回来。”
“不必不必,奴——我,我不用的。”
宋寻连忙摆手,邱绿正要将那金手箍强塞给他,杨荞却挡住了邱绿的手。
“绿姬,”杨荞神色复杂,“我也觉得,这金手箍您还是莫要送的好。”
邱绿抬头看着杨荞,虽不太知晓,但还是在他二人都拒绝的情况下,将金手箍收了回去,转而送了根不值钱的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