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他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她的潜意识行为是骗不了人的。
秦黛黛微怔,这些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而我,”岑望诚恳地将自己剖晰开来,嗓音愈发嘶哑:“我尝试过用过去的苦难来让自己抽离。”
“我试过了,”他顿了顿,道,“秦黛黛,我试过了,可是每当我努力回忆那些痛苦的过往,不知何时起总会伴随着你的身影,我越是回忆,忆起你的次数便越多。
“所以,”岑望垂下眼帘,“我想试一试。”
“哪怕是以阿望的身份……”哪怕代价是剥离掉半个自己。
“可是岑望,我即便对阿望动容,也不意味着需要一个伪装的‘阿望’来陪伴我,”秦黛黛的声音很认真,“我和阿望之间,并没有缺憾,需要用你来装成‘阿望’的样子来弥补。”
秦黛黛:“或许最初,他说让我等他回来,他却食言的时候,我心中有过怨怼,也对此事也偏执过,伤心过,可是……”
她缓了缓,复又继续道:“岑望,升元婴境渡雷劫时,我的灵识曾进入到渡虚之境中。”
在那里,我看见了苦苦挣扎着想要与我见面的阿望,也是在那一刻起,我知道他并未违背与我当初的诺言,他曾经拼尽全力想要来见我,所以那之后……我再没什么遗憾与执念了。”
岑望面色骤白。
他记得曾经渡劫时,在渡虚之境中的那场争斗,甚至对阿望的选择嗤之以鼻,却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要靠他残留的记忆,去努力地挽回一个人。
他也终于知道,当初升元婴境后,她为何变得轻松且淡然。
“回去吧,岑望,你不用改变,神玄宫也离不开你。”他们注定是两条路上的人。
“我不在意神玄宫。”岑望哑声道。
那是靠那个女人的血肉撑起来的“三界第一宫”,也是那个女人的血肉,造就了神玄宫更为精纯的灵力。
所以就连修炼,他也只会去望霞林中。
秦黛黛道:“那你的母亲呢?”
她不蠢笨,自在他的识海中看见靖华道君对他的所作所为,以及那个被镇压的可怜女子后,便猜到如今岑望仍留在神玄宫,将自己伪装得招摇懒慢,也许,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救出那个女子。
岑望静默下来,那曾经让他无数次在冰玉潭中熬下来的执念,不知为何在此时淡了许多。
片刻后他道:“我会想旁的法子。”
秦黛黛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岑望苦笑一声,开口打断了她:“我并非逼迫你原谅我往日的傲慢,也知自己罪有应得,我只是总忍不住在想,往后你身边若注定要有人,那个人为何不能是我?”
秦黛黛蹙了蹙眉,好一会儿道:“我身边不会注定要有人。”
岑望一怔。
秦黛黛垂眸,坦然道:“我已同长老们立誓,十年内升化神境,便可不必代宗门联姻。”
“我不愿再成亲了。”
岑望愣了良久,艰涩道:“为何?”
秦黛黛语气平静:“大抵是之前的两次联姻,让我觉得并不美好吧。”
岑望的唇色顷刻变得近乎透明。
让她失望的两次联姻的罪魁祸首……都是他。
第96章 变故
秦黛黛本以为经历过昨日, 岑望总会知难而退。
可当翌日一早自院中出来,正看见岑望仍穿着阿望一贯的衣裳,对她淡淡地笑着道“早”时, 她心中连生气都生不起了,只剩下烦躁。
秦黛黛未曾理会,只安静地绕过他朝外走。
昨日已将麓眠城最后一处布下法阵,今日秦黛黛只需同商云一同去巡查一遍, 以确保万无一失便好。
只是,一向极为守时的商云,这次却并未出现。
秦黛黛奇怪,取出通讯符询问其踪迹。
商云很快回应:“昨夜玉麟少君已将灵识覆盖全城,法阵并无遗漏,他未曾告知少宗主?”
秦黛黛微怔,转眸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男人。
他也在看着她,眼中像是带着一丝紧张。
秦黛黛抿了抿唇,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了。
所幸很快一道声音响起:“阿姊!”
秦黛黛回眸看去, 早已康健的秦遥正唤着他,身上已经换去之前的脏衣, 眉眼清秀。
“阿遥。”她轻唤, 心中松了一口气。
岑望的眼眸一暗,目光定定看着秦遥抓着秦黛黛衣袖的手。
“阿姊, 今日城中好热闹,阿姊可要前去?”偏偏秦遥未曾注意, 反而抓得更紧。
秦黛黛愣了愣, 麓眠城已有近二十日,街市上始终空无一人, 如今能去看看往日的繁闹也好。
她轻点了下头。
秦遥弯了弯眼睛笑开,拉着她便朝不远处的街市走去。
许是有了符阵的守护,之前不敢出门的百姓此次都如以往般走出了家门,虽不如妖兽侵袭前繁华,却也有了些生气。
“阿姊,那里以往是卖糖人的,今日不知为何没能出来,”秦遥边走边介绍,“我以前可爱吃了。”
“还有那里,”秦遥兴奋地指着前方,“那处琴行,阿姊最爱去里面……”
说到此,秦遥的声音低了下来,头微微垂落。
秦黛黛心知他想到了亲人,也知小少年定不愿被人看到自己此刻红透的眼圈,摸了摸他的头,并未出声。
很快秦遥又抬起头来,不经意地摸了摸眼睛,指向前方:“阿姊,今日那投壶先生出来了!”
秦黛黛朝前望去,所谓“投壶先生”,是一位摆着投壶的老者,一旁放着几支被粗布包裹的长箭,一箭一文。
秦遥看起来很有兴致。
为免他再忆起伤心事,秦黛黛提议:“玩一局?”
秦遥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给阿姊挣个头彩!”
秦黛黛朝前看去,那头彩是一枚白铁铸成的雀鸟,以彩绘在上方精妙地挥至了五彩斑斓的色彩,雀鸟的眼眸是两颗米粒大小的红石子,很是精巧。
投壶依次排列,越来越小,须得十个全数投中才可得。
秦黛黛算不上多喜欢那雀鸟,但见秦遥的情绪逐渐恢复,便笑着应了下来。
秦遥的本事不小,一连投中了六个,之后便纷纷落地。
秦黛黛本欲安慰,但见小少年认真地抬头看着她,郑重承诺:“我定会拿来给阿姊!”
说完,他再次找老板要了十支箭。
秦黛黛看着秦遥认真的小脸,神情微怔,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摇摇头轻笑一声。
不远处的明月台顶,岑望一人静立在那儿,极远的距离,可女子面颊上的一颦一笑皆看的清清楚楚。
她笑得恬淡,目光如此温柔。
那是以往属于阿望的眼神。
秦遥到底欠缺点运气,第四次投壶时,只差两支便要全中了,却终是失之交臂。
老板赚了钱,越发喜气洋洋地吆喝,一时之间,周遭聚了不少人。
秦黛黛无奈道:“阿遥,我们先离开吧,彩头改日再说。”
秦遥固执地摇摇头,仍要继续。
老板唤道:“一支一文,不妨一试。”
人群外,淡淡的声音响起:“不若我试试?”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看去,精致昳丽的白衣少年站在那里,如鹤立鸡群。
有人认出他来:“这不是前段时日的那位岑修士?”
“修士投壶,那不是百发百中?”
岑望的目光飞快扫过一旁的女子:“那我便不用灵力,不使功法。”
话落的瞬间,众人只觉得少年好似变了些,周身那若有似无的朦胧光雾敛了去,像是哪家的世家小公子。
岑望走到投壶前,睨了眼耷拉着眉眼的秦遥,心中讽笑一声,随手拿起十支箭。
他眯眸扫了下壶口,一连十下,一下未停。
咚咚几声,箭纷纷入了壶口。
老板却也爽快,二话不说便将那雀鸟头彩拿了过来。
岑望轻勾了下唇角,余光瞥向一旁,却在看见秦黛黛正宽声安慰秦遥的画面时,神色一连,眼眸漆暗下来,人如泄了气般。
秦黛黛确是没看岑望投壶,左右她知道他的本事,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投中。
而秦遥方才失利,显然很是难过,更需要她的宽慰。
秦遥并非输不起之人,秦黛黛说了几句,很快便恢复过来,秦黛黛心中微松发,方才直起身,眼前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雀鸟,正递在她的面前。
周遭众人屏息看着他们。
秦黛黛到底没接那只雀鸟,只抬头看着岑望的眼睛,摇摇头道:“谢谢,但是不用了。”
人群里有人喟叹了一声。
秦黛黛微微颔首,与秦遥一同走出了人群。
这一日,在街市上走走停停,时不时有人同秦黛黛打一声招呼,有些甚至想要将手中的糕点瓜果塞到她的怀中。
秦黛黛连连回绝,终究盛情难却,到最后,手中还是多了些点心果子。
为免城中百姓的热情,秦黛黛特地买了顶帷帽戴上。
白日过得极快,夜幕逐渐降临,月朗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