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在冬至一起下山时见过的那个玉冠,整体是用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上面镂刻的花纹繁复而精致,是人间才会用的花样子。
他的金冠碎在井里,唐棠死后,他独自去了一趟,买下了那个玉冠。
唐棠一哽。
沈流云看着她,又说:“好好休息吧,我去跟他们说一声你醒了。”
唐棠不知道说什么好,扯开一个别扭的笑,送他出去了。沈流云走后,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她哭了吗?好像没有。
半刻后牧行之带着人进来了,唐棠定睛一看,才发现跟着牧行之身后的人她也认识——正是他们从妖族领地救出来的那个少女。
“她实在担心你,又是你救了她,我便暂时让她跟着。”牧行之解释道,唐棠还躺在床上,他就俯身坐在了床沿,阳光并不特意偏爱沈流云,也顺势落在他身上,有一瞬间唐棠觉得牧行之很像刚刚也坐在这里的沈流云。
牧行之身后的少女羞涩地对她笑了笑,站在榻前。
从牧行之口中唐棠才知道,唐家早就寻到了妖族领地,但没法破开屏障,也无法去救她,还是她在地底的一剑恰巧撞上了沈流云的剑锋,两人合力才毁坏了屏障,他们也得以被救。
现在唐棠躺的地方,正是唐家的天船上,他们已经在返回松云山的路上了。
唐棠想知道的不止这些,她拉了拉牧行之的衣袖,问:“我睡着时做了个梦,但是我觉得那个梦好真实……不像是梦。”
闻言,牧行之抿紧了唇。
“那不是梦,是沈剑尊的幻境。”他轻描淡写地说,“他道心不稳,引发了心魔,恰好你力竭昏迷,就被拉入了幻境。”
他说得轻松,唐棠却倒吸一口凉气,道心不稳?沈流云?怎么会?
她虽然长得……好吧,好吧。都怪她,沈流云两次见到跟小师妹一模一样的她倒在他面前,这道心要能稳才怪,他的心魔幻境也只拉了恰好正在昏迷的唐棠一人,都算是克制了。
“那他……”
牧行之简单地说:“他说自己有些事,想借唐家的天船去松云山一趟,唐家便答应了。”
他似乎不太想谈及沈流云的事情,只是简单几句话便揭过去,换了个话题:“比起那个,我的任务——”
“啊,对了!”唐棠也紧张起来,“你的试炼任务怎么样了?”
看见唐棠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牧行之才放柔了神色:“完成了。我们救了关芝芝,就算完成了。”
关芝芝,便是那个被他们救下来的女孩。唐棠登时轻松了许多,唐家自然说到做到,牧行之能做唐家主脉大弟子,以后所有人都会把他当做大师兄来看待。
关芝芝也适时站到床前就要跪下给唐棠磕头,唐棠连忙道:“等等,你做什么?!”
关芝芝咬着唇,低声道:“唐棠小姐,我能留下这条命全因为您,以后愿意为您当牛做马……”
唐棠失笑:“你们村子里的人都这么喜欢磕头吗?”先前村长也是看到她就想给她磕头,如今这村子里的关芝芝也是。
关芝芝道:“您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停,停停!”唐棠连忙叫停,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之类的话来,“你也看到了,救你本来就是我们的任务,不必道谢。”
关芝芝本来也以为唐棠就像是她说得那样这个修真者,对付妖族不在话下,但她随着牧行之上了天船,才晓得唐棠居然真的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但即使是这样也一路护着她,甚至不停安慰她。
她不顾唐棠的阻拦,硬生生地给唐棠磕了个头,才说:“唐棠小姐,我是孤女,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做您的侍女或者奴仆,一辈子跟着您。”
唐棠一愣,仔细问了才知道关芝芝竟然就是这桩失踪案里最早失踪的那个孤女,她虽然被抓得最早,但她心细又善于躲藏,因此活到了最后。
其实唐棠不缺侍女,更何况修真界没有侍女这种说法,就算她真的要,唐家也有许多会术法的灵童供她差遣,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关芝芝,心里琢磨了一下,感觉她能一个人在妖族领地活下来,心思之细腻可见一斑。
留下她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大手一挥,随口说:“那就去松云山吧,唐家也不缺你一口饭,不过不用给我做侍女当牛做马,或许能你还能修炼呢。比起这个,牧行之,你——”
她转过头去,话音戛然而止。
原因无他,牧行之坐在床榻上,静静地耷拉着眼睛看她,眼里有些黯然,见她停下来,又垂下头,整个人压得极低,几乎要凑到唐棠的面前。
他低声说:“棠棠,你又要带人回家吗?”
话音未落,他头顶突然冒出两个又大又绒的狼耳,焉巴巴地垂下来。
其实唐棠没觉得自己是毛绒控,但小狼崽真的太好吸了,在地下那一天她不知道偷摸吸了多少次,以至于她觉得自己被小狼崽影响得也变成毛绒控了——因为这个时候,唐棠的眼睛都看直了。
第39章 🔒参商十四
唐棠忍了又忍, 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冷静地端起唐家大小姐的架子,但名为“理智”的小人很快被打败,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伸手去摸, 顺着毛茸茸的耳廓, 手指一寸寸捻过细软的长毛, 又滑又柔, 耳朵被摸得狠了,还会轻轻抽动着拍打她的手指。
她狠狠摸了一会儿,才勉强抽出了点理智,含糊着说:“那里有你说得那么奇怪……‘带人回家’……就,呃……”大耳朵又拍打了一下她的手,仿佛在控诉她的话, 本来理直气壮的话顿时理也不直气也不壮了。
唐棠忘了词, 又狠狠揉搓了一顿,有点明白牧行之的意思了,合着这男主是觉得自己在唐棠这里不特殊了:“反正唐家弟子那么多,主脉也只有一支,当初求我爹收你为徒已经废了我好大的力气,你当谁都跟你一样?”
“嗯。”牧行之说, 他垂着眼, 很乖顺地坐在榻边,好像头上那对被揉搓得不堪重负的耳朵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关芝芝,想了想说, “毕竟菜刀只能切菜……想要杀人, 还是选锋利一些的好。”
关芝芝对上牧行之的视线, 见他一脸意味深长, 竟完全不似面对唐棠时那样无害,茫然:“……?”
他们在说什么?
牧行之微微一笑,对她摇摇头。
唐棠没看到牧行之的小动作,当然如果她看到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就是她的男主——又或者说她的任务。其他的一切都往后排,毕竟她就是为此而来的。
唐棠想起正事:“比起这个,牧行之……啊,对了。关芝芝,你叫这个名字对吧?”
关芝芝点头,在空中写了个“芝”字:“灵芝的芝。唐棠小姐想怎么叫我都好。”
唐棠说:“不用叫我小姐,你可以叫我棠棠。你在地底见到的事情,不要说出去好吗?就是他的事情。”唐棠指了指牧行之。
牧行之的原型需要保密,唐棠怀疑他的血统不是狼,至少不是正常的狼妖。没有狼妖可以长那么大,还可以随意改变身形。
关芝芝点头,她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更何况唐棠这些天没醒,也没人顾得上她。
唐棠便摆了摆手:“那你下去吧,跟唐家的侍童说说一声,让他们给你留个房间。”
等关芝芝走了,唐棠朝牧行之勾勾手,说:“坐过来。”
牧行之依言坐过去了,唐棠才问:“在地底你是怎么回事?”
牧行之早知道她要问,他自己也有些猜测,因此这时话说得很顺畅:“大概是因为我在修真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修真界灵力充足却无妖力,于是妖族血脉就一直被压在人族血脉下面。”
唐棠犹疑着道:“你的意思是……地底满天都是妖力,所以血脉就被激发了?那失忆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牧行之苦笑,“可能也跟血脉有关吧,或许是这么多年的血脉压制,一朝解放就反应过度了……我从没有接触过妖族,对这方面知道的很少。”
“那耳朵?”
“现在我对妖力和灵力的掌控还不太熟练,耳朵和尾巴有时候会不小心跑出来。”
“……”唐棠沉默一瞬,心想竟还有尾巴?想起那只毛茸茸的大尾巴,尾巴尖尖上有一点深色,还会在空中晃来晃去……她立刻说,“给我看看。”
“?”
“尾巴。”她勾了勾手指,理直气壮地说,“给我看看尾巴。”
这回轮到牧行之哭笑不得,他连忙说:“我现在还不能控制尾巴……有机会,有机会一定给你看。”
“好吧。”唐棠不舍地说,又想起别的,“那那颗妖丹?”
“当时是狼的形态,没什么思考能力,只觉得那颗妖丹很诱人……所以就吞下去了。”说起这个牧行之收了笑,静静抿着唇,脸色一瞬间沉下去了,有点难看,“如果当时我不去动它,你就不会陷入危险里了。”
“没什么,反正最后我们不好好地在这里么?你又得了妖丹,是件好事。”唐棠不甚在意地说,男主机缘嘛,她懂的。
牧行之却没有被安慰到。这些天他恢复记忆之后,总是想起唐棠倒下那一幕。
如果他那个时候能更慎重一点,如果他那个时候能更强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对了。还有那个沈剑尊……”唐棠琢磨了一下称呼,沈流云作为剑尊,他这个名字在修真界还是很响亮的,但唐棠这个壳子没有出过门,也没见过他本人,跟他是很陌生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他的事情么?”
沈流云这样的人物,修真界有许多人传唱他的经历,加之他是当今剑道第一人,牧行之又是剑修,自然是知道的。
牧行之想了想,挑着些紧要的说给唐棠听。
曾经无话不谈的师兄妹,终于在他人的口中重逢。
如今时竟遥上任天玄宗掌门之后,修真界只剩下十大门派,唐棠都说得上名字,但十大门派里,却没有空蝉派的名字。这也是为什么她醒来后会询问空蝉派是否还存在的原因。
这个小门小派如今仍旧落魄,却在沈流云的力保之下,作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留存了下来,只是空蝉派已许久不对外收徒了,外人只知道空蝉派如今只剩下两人,老掌门已去了,剩下的两人就轮流做空有头衔的掌门,聊胜于无地维持着空蝉派这个名头。
只是,空蝉派虽然在沈流云的庇佑下,但两位掌门都不承认沈流云的空蝉派弟子,沈流云也从没有说过自己跟空蝉派有什么渊源。
他虽然还穿着空蝉派的弟子袍,但已经没人认得那是什么衣服了。
他是如今的剑道第一人,人人都尊一声剑尊,也有许多人想拉拢他——据说上一任天玄宗掌门的死也跟他关系匪浅。
但沈剑尊从来不会在某处停留,似乎从进入人们的视线开始,他就一直在各地游历,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人世间。
唐棠听到这里,连忙问:“那沈流云……沈剑尊,他就没什么比较出名的事迹吗?”
剧本不是这样的啊,作为龙傲天男主,又弄懂了剑骨是什么,他不是应该一路走上人生巅峰,收小弟做霸主之类的……怎么就一路云游四海呢?就算云游四海成为“哥不在江湖但江湖处处都是哥的传说”的这种隐世大侠型男主,也该有点说出去就能止小儿夜啼的事迹吧?
牧行之想了想:“一人屠一个山头算吗?”
唐棠倒抽一口冷气,心说我没有养过这种好杀型男主吧?
“十几年前,天玄宗老掌门还在时,沈流云曾提剑上了天玄宗,一人屠了一座山头。之后时掌门取代老掌门做了天玄宗掌门,就已经很少有人再谈论这件事了。”
……那个时候的天玄宗。唐棠一想就明白了,沈流云是在给她报仇。
她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见门外转角处一边黑色滚金的袍子被风扬了起来,如果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是因为唐棠这个角度实在太好,刚巧让她眼角的余光瞄到了。
——是沈流云,他在偷听。
唐棠抿了抿唇,往床边一靠,仰着头好像在出神:“牧行之……你相信转世吗?”
牧行之目光沉沉:“修真者没有转世。”
修真者与天道争命数,死后灰飞烟灭,自然没有转世一说。
“也是。”唐棠说,“在沈剑尊的幻境里,我看到了他的过往……唔,具体是什么不能说,但是他有一个小师妹,长相名字都跟我一模一样,而且,她也有白化病。”
“是很巧。”牧行之沉声说,“但也不能说明什么,白化病是遗传病,唐家每过几代就会出一个,你生在唐家,只是恰巧罢了。”
“是啊。”唐棠的眉头舒展开了,仿佛彻底想通了什么,“唐家上上任的家主也有白化病呢。”
“别想太多。”牧行之说,“世界上巧合那么多,或许你们并不像,白化病会影响人的气色,或许乍一看都会有点像的。”
“现在你就好好休息,棠棠。等回了松云山,时掌门还带着云谷主等着给你看病。”
唐棠本来都已经在他的安抚下闭眼躺好了,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一个仰卧起坐坐起来,好在最后时刻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只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
“我听说过药王谷事务繁重,云谷主也不是个耐心的……时掌门和云谷主竟还没走吗?”
“这次是唐家欠了时掌门人情。据说当时云谷主要走,时掌门拿出自己珍藏的返魂草挽留,云谷主才答应留下来。”
牧行之也是希望云中任能为唐棠看病的,云中任是药王谷谷主,为人冷漠,从不出诊,现在能给唐棠看病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即使不说他,唐家也对时竟遥和云中任感激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