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身影消失在山林之外,荼靡和阿娆才从藏身之处现身,走了出来。
“到底还是个良善之人。”荼靡叹口气,“只是陈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陈派上下只剩陈远下落不明,怕是不少人在找他。”
“放心好了。”沈戢道,“那陈老祖吸他精气之时下手太狠,如今他无论外貌还是魂相都已经似变了个人,若非你的丹药,他已经老死多时了。”
阿娆却拿起一根树枝,往地上的灰烬里撩了撩,一脸遗憾:“他真就把极乐经烧了么?啧,把字烫坏,让人认不出来不就好了么,那可是魁斗的遗物,卖给魔族可有不少钱……”
沈戢没理她,却兀自变出一面铜镜来,拿在手里将自己照了照,神色不快。
陈远说,他不是神仙。
他这般风华绝代,哪里不像神仙了……
*
蛹魔弄出那地动山摇的动静,胶州城内无人不知。
直到一日之后,众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显门遭到重创,陈派和独孤派彻底覆灭。
崂山内外,再度被震惊。
陈派那原本被火烧过的废墟,在地震中又被毁了一次,土地塌陷达数丈之身,断壁残垣和原本未被波及的几间屋舍,全数消失不见,毁得干干净净。
只有显门的掌门范权和几个弟子幸存下来,也都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在他们的叙述之中,众人才得知了更可怕的消息。陈派当初的血案,竟然是传说中的蛹魔一手造成。
据范权说,他早从陈派修炼的法术之中察觉到不对劲,暗中观察,查访根由。虽然陈老祖极力遮掩,可在他的努力之下,还是寻得了蛛丝马迹。
陈派所习的道术,源自极乐经,而这极乐经,是第一代魔头魁斗所创,乃是不折不扣的邪术。凡修习极乐经之人,会被附魔,随着道术精进,身体也会逐渐被蛹魔占据,最终炎毒爆发,诞出魔物。正是因此,陈派的人一夜之间死去,变作魔物,潜入地底。而陈远竟诬陷显门,妄图栽赃。
而独孤派的掌门独孤逑,打着正道的名号,却心怀不轨,行凶作恶。他妒忌显门冰清玉洁地位崇高,为虎作伥,竟也跟陈远一道对付显门。
范权心地纯良,本不愿相信这等邪恶之事,亲自上门解释,却被陈远和独孤逑联手围攻。他心系苍生,舍生忘死,率领着弟子浴血奋战。最终,不但将独孤逑正法,还杀入地下,屠尽蛹魔,还人间一片安宁。
这事传扬开去,所有修真门派皆哗然,纷纷派人到陈派旧地去查个究竟。
果然在地底的溶洞之中,他们发现了无数的蛹魔尸首,尤其是在那四通八达犹如蚁穴一样的隧道里,还有着密密麻麻的幼蛹,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在玄水的边上,众人找到了了身亡多时的独孤逑。有人又沿着玄水,往深处寻找,找到了一具奇怪的怪物尸体。它身形硕大,经络呈暗红之色,皮囊却皱巴巴的,仿佛活了几百年。
发现它的地方,是在一处洞穴里,经通晓甄别魔物的得道高人鉴定,这就是陈老祖变成的怪物无疑。
除此之外,众人还在狼藉之中寻找到了许多惨死的尸骸。有的是被蛹魔活活吃掉的,白骨散落一度;有的则被烧得焦黑,胸口破着打动,惨不忍睹。
为了防止再生事端,在显门的主张下,崂山众门派出人出力,将陈派的废墟由上至下通通打扫了一遍。众人把蛹魔的尸首用冷火焚尽,又将惨死的尸骸安葬,至此,陈派一案了结。
不过此事究竟重大,很长一段日子里,江湖上都仍然议论不休。
名门正派们皆扬眉吐气,正告善男信女,急功近利不可取,那些号称长生不老速成的,不是歪门邪道就是骗子。天上不会掉馅饼,为免人财两失,定要擦亮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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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酒肆
酒肆里,人来人往。
堂上,说书人正在讲着新本子,名叫崂山奇案。说到显门大战怪物之时,说书人绘声绘色,台下食客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发出阵阵喝彩。
楼上的雅间里,门开着,说书人的声音传来,听得清清楚楚。
沈戢倚在凭几上,一边饮酒,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件事,我有些不明白。”她说,“那些蛹魔这么多,看上去杀也杀不尽,即便白凛召唤玄水涨潮杀死了许多,可难免会有漏网之鱼,火河那边的岩穴里还有许多魔胎。为何陈老祖死了,所有蛹魔就也跟着死了?”
“这便是极乐经的不足之处。”沈戢道,“你可知,陈老祖为何将极乐经收起来,除了自己,不让别人看?”
“为何?”
“这法术的传习之法,有如□□,每个经陈老祖传授之后,身体中的蛹魔皆听命于他。故而陈老祖一声令下,那些蛹魔即便只剩下半条命,也仍悍不畏死扑上来。”沈戢道,“但此法的命门也在于此,一旦陈老祖殒命,他这些徒子徒孙就全都死了。”
荼靡了然,却道:“也并非每个蛹魔都会听命,陈老祖可是陈远父母杀的。”
“那是因为他们的修为远超一般弟子,心智仍存,且知道陈老祖要杀陈远。”沈戢道,“可就算他们能够反抗,陈老祖一死,他们便也必死无疑。”
荼靡想到当时的情形,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
常言为父则强为母则刚,她从前,总觉这不过说说罢了,如今想来,却果真如此。
这时,酒肆里的说书人说完了一段,听众们纷纷鼓噪叫好。
有人喊道:“方才范掌门杀陈老祖那一段再说一遍,我等还未听够!”
旁人纷纷附和。
“不想你我忙碌一番,最后得了好处的,竟是显门。”沈戢神色嘲讽,“显门如今可是名声鹊起,许多原本要投陈派的人,都投显门去了,范权这掌门,好日子来了。”
荼靡听出他话语里的轻蔑之意,并不赞同,道:“话不可这么说。显门到底是个名门正派,且此事之中,他们确实无辜。你我虽做了许多,却不可被人知道,什么痕迹也不曾留下,故而这救星的名声,也总要有人担了去。我倒是觉得庆幸,有显门出面包揽,便不会有人追查到我们头上,也是好事。再说了,范权带领各门派,将陈老祖的地盘里里外外清扫个遍,可见他是个有公义之心的人。”
“所谓名门正派,不过指的是他们不修邪术罢了,你以为里面都是好人?”沈戢瞥她一眼,道,“范权带人清扫,也不全然是为了公义。”
荼靡不解:“怎讲?”
“显门的弟子去清扫时,得了范权一样叮嘱。”沈戢不紧不慢道,“仔细搜寻所有的尸首和所有地盘,但凡遇上润白如玉的石子,都要带回去交给他。”
荼靡怔了怔,倏而明白过来。
“你是说,他在找司南碎块?”
“故而我说,莫把人想得太好。”沈戢喝一口酒,意味深长,“范权既然知道极乐经,便难保他不知道经纬司南。你可再想,他对陈派心怀不满,又知道陈派练的是邪术,为何长久以来一直忍让,不曾撕破脸?其实不过是有所忌惮罢了。独孤逑也是一样。他知道极乐经的害处,但垂涎陈老祖的魔丹,便怂恿陈远修习极乐经,替他取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终究也没有敌过陈老祖。”
荼靡不置可否。
她想了想,道:“我还有一事不明。那陈老祖,明明是已经有了司南碎块,为何成魔之时,不直接将它带入地下,反而留在原处,被陈远发现,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沈戢不答反问:“你可知,为何天地之间奇珍无数,天庭偏偏选择灵金来当钱财用?”
荼靡想了想,道:“自是因为它乃灵力凝炼而成,殊为难得。”
沈戢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灵金虽灵力炼成,却非正道之人不可炼。也是因此,灵金与魔物乃天然相克,陈老祖在那匣子里放入灵金,就是为了确保司南碎块不被蛹魔染指。”
荼靡错愕不已。
“陈老祖不就是蛹魔?”她说。
“他破蛹之后才是蛹魔,在这之前,他还算个人。”沈戢道,“我猜,他虽知道这极乐经里的古怪,靠着它如愿以偿,得了许多好处,却害怕自己和所有人变成怪物的那一天。他已经活了几百岁,一直安然无恙,故而就生出了些自欺欺人的心思,将这两样宝物用灵金封存,盼着这事永不会发生。”
荼靡想了想,不禁摇头。
“如此说来,亦是个贪字作祟。”她说。
沈戢淡笑,喝一口酒:“人食五谷,贪欲乃是天生。世间之事,无论善恶,九成以上都离不得贪欲二字。”
听着这魔头嘴里说出等大道理,荼靡有些不屑,道:“如此说来,你当年沦落魔道,亦是与此有关?”
沈戢一脸坦然:“什么沦落不沦落,走魔道是我选的,走正道也是我选的,我喜欢如何便如何,谁也不可强迫我。”
荼靡冷哼:“说得这般有气节,那白凛呢?你在他面前点头哈腰,原来是真心实意的了?”
沈戢知道她还在计较那日他答应与白凛一道找司南碎块的事。
那日之后,荼靡气呼呼的,好久都没搭理他。
今日好不容易愿意跟他坐到一处,没说多久,又旧事重提起来。
“我讨好白凛便是没有气节了?”沈戢反唇相讥,“你有气节,不是最终也答应了他?你跟我的区别,也不过是闹别扭闹得久一些罢了。”
这话直戳荼靡心窝,她翻个白眼,不理他。
“比起这些,我倒十分好奇一件事。”沈戢话锋一转,道。
“何事?”
“我说的这些道理,你明明都知道,也反驳不出个屁来。”沈戢道,“那么你究竟为何说到白凛便一脸厌恶,他究竟怎么惹你了?”
第六十三章 驱邪
“不必他惹我。”荼靡道,“他是靖厄天尊所生,有灭世之力,犯下过滔天大罪。这还不够?”
沈戢看着她:“他是靖厄天尊的儿子,你是紫英仙人的女儿,靖厄天尊和紫英仙人是死敌,故而你也觉得,他跟你是死敌,他是坏人你是好人,对么?”
荼靡:“……”
她并不否认,道:“这莫非不是事实?”
“所谓事实,都是别人这么告诉你。人人众口一词,也便成了事实。”沈戢道,“世间还有许多人说,紫英仙人和靖厄天尊是一伙的,你怎不信他们的话?照这般说辞,你和白凛便是同病相怜的友军,你们该相亲相爱才是。”
相亲相爱……
荼靡突然想到了血誓,白凛吻着她的唇,一口咬破。
心中一阵恶寒,荼靡嫌弃道:“谁跟他同病相怜,这话是厄逆造谣,你一个有上千年修为的人,怎连这点是非黑白也分辨不出来。”
沈戢不为所动:“正因为我有上千年修为,我才从来不从别人嘴里分辨是非黑白,我只用自己的眼睛看。”
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荼靡正想着如何再跟沈戢辩论,却见他神色一整,道:“别出声,看外面。”
荼靡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街上,只见道路两旁已是人头攒动,人人翘首张望。
而穿着齐整的士卒和衙役则列队站在街道两旁,将看热闹地人拦在身后。
此时,那说书人已经说完了,酒客们颇是满意,纷纷打赏。
铜钱落到碗里,叮叮当当地响,颇是悦耳。
忽然,一人跑进店里来,兴奋地说:“快出街去,圣上来了!”
听得这话,酒肆里的宾客们一下沸腾起来,纷纷涌出门去看热闹。
那说书人好不容易到了收钱的时候,不想横生变故,宾客们都看热闹去了,无人理会他,简直欲哭无泪。
雅间的位置不错,能将街景尽收眼底。沈戢手握酒杯,饶有兴味地望着,似在欣赏。
这时,说书人亲自捧着碗走上楼来,向宾客们讨赏。